体育课的哨声第三次划破操场上空时,周叙白攥着两本习题册,推开了图书馆的玻璃门。门外是男生们奔跑的呐喊、篮球砸地的闷响,门内却只有旧书的油墨香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连阳光都像是被过滤过,变得柔软又安静,斜斜地淌在二楼文学区的地板上,画出格子状的光斑。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靠窗的那排座位——陆临果然在那里。
少年背对着过道坐着,浅蓝色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色短袖。左手腕上那串细细的红绳垂在桌沿,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晃着。桌上摊着一本《聂鲁达诗选》,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露了个角,旁边放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颗薄荷糖,阳光照在糖纸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周叙白的脚步放得极轻,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他站在原地看了几秒,看着陆临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看着他手指无意识摩挲书页的动作——指尖划过诗句时,会轻轻顿一下,像在琢磨每个字的重量。
“今天怎么这么早?”
陆临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回头,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周叙白愣了愣,走上前把习题册轻轻放在陆临对面的桌上,椅子拉开时特意放慢了动作,生怕打破这份安静:“操场太吵,想找个地方做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符合图书馆的规矩,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陆临摊开的诗集上。
书页停在“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这句诗上,陆临用铅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蝴蝶,翅膀歪歪扭扭的,不像诗里写的那样轻盈,倒透着点可爱。
“聂鲁达的诗总有点沉,”陆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指尖点了点那行诗,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沉的东西往往最实在,像冬天晒过的被子,压在身上,却能让人睡得安稳。”
周叙白没说话,只是低头翻开习题册。刚解了两道三角函数题,左手腕就开始发酸,之前自伤留下的疤痕隐隐作痒,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停下了笔,手指悄悄往袖子里缩了缩。
陆临的目光很快扫过来,没问“怎么了”,也没盯着他的手腕看,只是把自己手边的一支白色自动铅笔递了过来:“这支笔杆轻,握着不费力气,你试试。”笔杆上还留着陆临的体温,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像电流一样窜过周叙白的四肢,他赶紧接过笔,小声说了句“谢谢”,头埋得更低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陆临翻动诗集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被玻璃过滤过的蝉鸣。阳光慢慢移动,光斑从地板爬到桌角,又从桌角移到周叙白的习题册上,把他写的字迹染成了暖金色。
他做几道题,就会偷偷抬眼看向陆临。看他认真读诗时微微蹙起的眉峰,看他用铅笔在书页旁写批注时专注的眼神,看他伸手去够玻璃罐里的薄荷糖时,手腕上的红绳轻轻晃动的弧度——那串红绳很细,却像一道柔软的光,把陆临整个人都衬得更温和了。
“这道题,辅助角公式用错了。”
陆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周叙白抬头时,正撞见他指着自己习题册上的错题,眉头轻轻蹙着,像个认真的小老师。“a sinx + b cosx,后面要跟√(a²+b²),你漏了根号。”他说着,从旁边抽了张草稿纸,快速写下解题步骤,笔尖在“√”这个符号上顿了顿,“我标红了,下次别再忘。”
草稿纸上的字迹依旧工整,关键步骤用红色笔标得清清楚楚,连容易出错的符号都画了圈。周叙白看着那行清晰的公式,心里忽然有点发暖——陆临总是这样,不管是讲题还是整理笔记,都把最容易忽略的细节替他想到,像在帮他把一团乱麻似的思路,一点点理清楚。
他拿起那支白色自动铅笔,按照陆临的步骤重新算一遍,笔尖划过纸页时,手腕的酸痛似乎真的轻了些,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对了,”陆临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浅蓝色封面的笔记本,递到周叙白面前,“我整理了最近的英语单词,按词性分了类,你拿着背。”笔记本的封面上贴着一片新的银杏叶,比之前那片更完整些,叶脉清晰得能看清每一根分支,“里面有几个易混淆的词,我标了例句,你看看就懂了。”
周叙白接过笔记本,指尖抚过那片银杏叶,干枯的叶片带着点粗糙的质感,却莫名让人安心。他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单词工工整整,每个单词后面都跟着音标、词性和例句——“ambition”后面写着“他的野心是考上理想的大学”,“perseverance”后面是“坚持下去,总能看到光”,连例句里的主谓宾都用荧光笔标了出来。
翻到中间时,他的手指忽然顿住了。“depression”这个词旁边,陆临没有写复杂的例句,也没有解释医学上的定义,只写了一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字迹比其他地方轻一点,却像一道温柔的光,直直地照进了周叙白心里。
他知道陆临是故意的。故意避开那些可能刺痛他的表述,故意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自己“明天还有希望”。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周叙白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单词,手指却悄悄攥紧了笔记本的边缘,把那行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我以前总觉得,图书馆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陆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这里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别人的目光,只有书和自己,想发呆就发呆,想做题就做题,不用勉强自己。”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周叙白,眼睛里盛着细碎的阳光,“你要是不想说话,以后体育课都可以来这里,我帮你占座。”
周叙白抬起头,正好撞见陆临的目光。那目光很干净,没有怜悯,没有期待,只有纯粹的陪伴,像图书馆里的旧书,淡却绵长。他攥着笔记本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嘴角轻轻弯了弯,点了点头:“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答应陆临的提议,没有犹豫,没有不安,只有一种陌生的、像被温水裹住的安心。
放学铃声响起时,陆临才合上书,把外套搭在肩上。他看了眼周叙白手里的习题册和单词本,笑着说:“下次来,我带你去三楼的旧报纸区,上次看到有1998年的世界杯报道,里面有张马拉多纳的照片,特别有意思。”
周叙白点点头,跟着陆临走出图书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图书馆前的石板路上。晚风吹过来,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周叙白嘴里还含着一颗从玻璃罐里拿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慢慢漫过喉咙,带着点微甜。
他忽然觉得,或许以后的每个体育课,他都不会再想去操场了。因为这里有安静的阳光,有淡淡的书墨香,有一本写着“Tomorrow is another day”的单词本,还有一个愿意陪着他、不追问过去、只珍惜当下的陆临。
图书馆的玻璃门在身后轻轻关上,把操场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周叙白攥着陆临给的单词本,走在陆临身边,忽然觉得,他灰暗的世界里,好像又多了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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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