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刹那间，十二年前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至——

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午后，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得知父母遭遇意外的肖战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公安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脸颊，微凉刺骨，怎么也浇不熄他心头翻涌的伤痛。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在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小路，回到空荡荡的家。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玄关处，父亲的拖鞋还保持着出门时的模样，母亲的拖鞋上那朵小小的向日葵刺绣依然鲜艳。茶几上的绿萝却耷拉着叶片，就像他此刻低沉的心。

肖战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将脸埋进印着小熊图案的抱枕里，洗衣液的清香若有若无，让他的眼泪彻底决堤，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却也掩盖不住他压抑的啜泣声。

当抚恤金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记忆中模糊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表姨涂着艳丽的红指甲，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用余光丈量着客厅的面积；堂叔搓着手，西装的口袋里露出房产中介的名片一角。

“战战啊，跟表姨回家吧。”她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你表弟天天念叨着想有个哥哥呢，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

“堂叔给你安排了全市最好的学校，”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和你堂弟一个班，兄弟俩互相也有个照应，多好啊。”

他们关切的话语在客厅里此起彼伏，每一句嘘寒问暖的背后，都隐藏着对那笔抚恤金的期待。

少年倔强地抿着唇，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双手紧紧地将父母的相册抱在怀里，仿佛这是唯一与父母联系的方式。见他从始至终都不说话，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表姨和堂叔面子有些挂不住，最终讪讪地离去。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固执地留在这座装满回忆的城市里。

每天放学后，他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学着用小小的双手为自己准备晚餐，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深夜里，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抱着父母的相册和那只小叔亲手雕刻的小兔子，蜷缩在床角无声地流泪到天明。第二天清晨，他又会若无其事地整理好校服，将所有的脆弱都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傍晚，王一博逆着光朝他走来。那个从小就让他仰望的小叔，正站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那时的王一博不过二十二岁，刚回国，加之从小不受王晖成的喜爱，他在王氏家族企业中毫无根基。当他向王晖成提出要正式收养肖战时，书房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疯了吗？”王晖成额角的青筋暴起，“王家可以资助他上学，长大后可以给他安排工作，但是收养，外人会怎么说？一个未婚的公子哥收养个半大的孩子，这让王家的脸往哪搁？”

王一博站得笔直，目光坚定：“小战需要的是家人，不是施舍。”

“家人？”王晖成冷笑，“他姓肖，不姓王！你才多大？以后还要不要结婚？带着个拖油瓶，哪个名门闺秀愿意嫁给你？”

“父亲，”王一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有些责任，比面子重要。”

“责任？，你对他有什么责任？”王晖成手中的茶杯“砰”地砸在红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是他的小叔！”王一博定定地望着父亲，“那是我当小叔的责任。”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落进来，将父子对峙的身影拉得很长。

王一博望着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怯生生拽着他衣角的小男孩。那时的肖战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喊他“小叔”，像只黏人的小奶猫，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从小对这个偏心的父亲不曾有过那样的期待，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故而并不存在失望。

“我带他来，只是告知您这个决定。”王一博声音低沉有力，“我有能力照顾好他。”

“好！好得很！王一博……”王晖成怒极反笑，“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滚出王家！永远别想踏进王家半步！”

王一博深深望了父亲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牵着肖战的手转身离去。那天的夕阳很好，照得他们离去的背影格外挺拔。

他们在肖战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安顿下来。

王一博很快在一家知名的投行找到了工作，每天清晨出门时，总是不忘在熟睡的肖战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深夜归来时，又总能看到玄关处留着的一盏暖灯和保温的夜宵。

尽管工作繁忙，休息时他也会带肖战去爬山，去游乐场，去动物园，也从未错过肖战的任何一场家长会。就这样，在无数个平凡而温暖的日子里，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肖战的监护人，也成为了这个少年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

然而，人生的剧本里总是埋下意想不到的伏笔。

不到两年的光景，王氏集团突然陷入一场毁灭性的财务风暴。加上王一博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王一辰深陷【黄】【】赌【毒】的泥潭，几乎掏空了整个家族企业。

眼看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晖成不得不放下身段，在深夜独自驱车来到肖战家楼下，向被自己抛弃的长子王一博低头求助。

“我可以接手，”王一博双手交叠，背靠着沙发，望着对面的父亲，“但以后我的婚事，必须由我自己做主。”

“好。”王父双手捧着杯子，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要收购每位股东的部分股权。”王一博顿了顿说，“只有成为最大的股东，我才有话语权。”

“没问题，听你的。”王晖成答应得爽快。

彼时，王氏集团的股价已经连续跌停数月，各大高管们在暗中联系券商，盘算着要如何在这场风暴中及时抽身。而王一博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他以雷霆之势吸纳了散户抛售的股票，又不动声色地从王家人手里收拢股权。

当他签下最后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时，他站在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藏在钱包里的一张从幼儿园合影上剪下来的小小照片。

窗外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个曾经被家族抛弃的弃子，如今已然成为博世集团说一不二的最大股东。

更令人惊叹的是，临危受命的王一博展现出与生俱来的商业天赋。竟在短短三年间，让奄奄一息的王氏集团重获新生，将其打造成如今叱咤商界的博世控股集团。

可人心总是难以满足的。随着博世集团的不断发展壮大，那些蛰伏在暗处的贪婪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逐渐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加之王一博在众人面前从不掩饰对肖战的宠溺，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就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既温暖了肖战，又无意间在王家人心中埋下了嫉妒的种子，使得肖战在王家的处境越发微妙。

后来，他们在肖战父亲留下的房子里，度过了七年温馨而平凡的时光。

直到五年前那个飘着细雪的冬夜，王一博牵着他的手走进这栋别墅，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战，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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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轻拂，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飘落下，肖战伸手接住一片小小的落叶，唇角不自觉漾起温柔的笑意。

是啊，王一博给了他一个温馨的家，这份温暖足以抚平，这些年来自王家的所有伤害。

“在想什么呢？”王一博回头见肖战站在银杏树下出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叶。

“没什么。”肖战笑着摇头，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走，小叔，我们回家。”

推开家门，玄关处摆放着两双同款不同色的拖鞋，一双暗红色，一双墨绿色。暗红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那是肖战总爱踢着拖鞋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痕迹。

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几包拆开的薯片和话梅。每次出门采购，王一博都会按照肖战的口味精心挑选他喜欢的零食。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幅装裱精美的相框，照片里两个裹得像粽子似的人，正在北海道的雪中比耶，肖战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王一博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让整个画面都洋溢着温暖。

厨房里总是同时准备着王一博的冰美式和肖战的热牛奶；书房里并排摆放的两张书桌，一张整齐得像军事化管理，另一张则永远堆满草稿纸和彩铅；就连衣帽间里，两人的衣服也不知不觉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卫衣搭在了谁的西装外套上。

这栋别墅里，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这些年来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终于到家了。”肖战踢掉拖鞋，躺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皮沙发立刻包裹住他疲惫的身躯，熟悉的薰衣草香氛闯入鼻尖，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累坏了吧？”王一博眼底漾着笑意，在他的身旁坐下，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浴缸里已经在放水了，要不要先去泡个澡？”

肖战像只慵懒的小猫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小叔先去嘛，让我再瘫一会，好不好？”

“好。”王一博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起身时顺手将客厅的灯光调暗了几分，暖黄的灯光顿时变得朦胧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