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的办公室，冷气开得足，像一座无声的审判庭。

霍野吊儿郎当地坐在那张价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仿佛身下的不是顶级家具，而是公园的长凳。他一条长腿随意曲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限量版球鞋的鞋底险些蹭到那光滑的皮面。他手里把玩着那支沉甸甸的、触感冰凉的金属签字笔，像转动一件无趣的玩具，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份厚厚的“行为规范附录”。

“第三章第二十一条：乙方（霍野）须保证社交媒体内容的‘得体性’，不得发布任何可能损害Aether品牌形象或凌曜先生个人声誉的内容……”他拖长了调子念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得体性’？由谁界定？您吗，总监大人？那我发张自拍，露了点腹肌，算不算有损您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品牌形象？”

凌曜坐在办公桌后，金丝边眼镜链垂落，反射着冰冷的光。他并未被霍野的挑衅激怒，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界定标准由我的公关团队评估。你的腹肌价值与否，取决于它出现在哪个语境。如果是健身后的健康形象，或许可以。如果是夜店宿醉的糜烂背景，那就是垃圾。”

“哇哦，真严格。”霍野吹了声口哨，笔尖故意在纸面上划拉，发出刺耳的噪音，“那这条呢？‘乙方需绝对服从甲方在工作时间、工作地点的一切合理工作安排’……‘合理’？我觉得让我早上九点起床就是最不合理的安排。我的创造力在夜晚才能达到峰值，懂吗？”

“我的秀在白天举行。”凌曜冷冰冰地驳回，“你的生理时钟，必须为我的设计让路。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滚。”

话语如冰锥，毫无转圜余地。

霍野盯着色的眼睛里玩味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约束的不爽和探究。他忽然将笔一扔，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拉近了与凌曜之间的距离，尽管中间隔着一张宽阔的办公桌。

“行啊。规矩我都能忍。”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尖虎牙，眼神却锐利起来，“但最后那条，得改。”

他手指点向附录最后一项补充条款——关于一旦霍野出现重大违约行为，Aether有权单方面解除合约并索取天价赔偿的条款。

“赔偿金额，减一半。”霍野的语气不容置疑，“不然免谈。老子是来走秀的，不是来签卖身契的。你们这破合同，捆得比粽子还紧，生怕我跑了似的。一点信任都没有，合作个屁？”

空气瞬间紧绷。

艾米莉亚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凌曜说话，更别提当面质疑和修改他拟定的合同条款。

凌曜的目光透过镜片，沉沉地落在霍野身上。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莽撞的模特，而是一头在试探底线、评估猎食风险的年轻头狼。愚蠢的顺从反而会让他看轻，这种精准的、带着獠牙的反抗，却奇异地……符合预期。

“可以。”片刻后，凌曜出乎意料地松口，“赔偿金额减百分之四十。这是底线。”他顿了顿，补充道，像给予一个恩赐，又像抛出一个新的枷锁，“相应的，如果你的最终表现超出我的预期，我会在合同约定的报酬之外，额外提供一份基于秀场商业利润的分成。”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经典的操控手段。

霍野挑眉，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手。他仔细打量着凌曜，试图从那张冰肃脸上找出丝毫算计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啧，听起来我好像也不亏？”他抿了抿唇，重新捡起笔，龙飞凤舞地在乙方签名处签下“Rex”三个字母，力道之大，几乎划破纸背。姿态随意得像签下一份酒吧账单，而非一份可能决定他职业生涯走向的顶级合约。

“明天九点。一号工作室。别迟到。”凌曜收起合同，语气淡漠地下达最终指令。

霍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像一头慵懒的豹猫舒展开身体。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凌曜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放心，总监大人。为了您那份‘分成’……”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掠过凌曜一丝不苟的领口，“我也会‘绝对服从’的。”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凌曜的目光落在合同上那个嚣张不羁的签名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纸张边缘。

枷锁已套上。

但獠牙，似乎才刚刚露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