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觉得，自己快要被一种叫做“平庸”的空气窒息而死了。

Aether总部顶层设计总监办公室，冷得像一座由玻璃、钢铁和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砌成的现代陵墓。价值连城的浦江夜景在窗外流淌，却落不进他深棕色的眼底半分——那里只有一片冻僵的荒原。

巨大办公桌上，铺满了他耗时两年心血绘制的“荒野之境”系列草图。炭笔线条利落，融合了宋代山水画的留白意境与未来主义的大胆切割，概念无懈可击，工艺登峰造极。

但，缪斯缺席。

他需要一个能赋予这些冰冷线条以滚烫灵魂的“肉身神祇”。一个能同时驾驭“荒芜”与“生机”、“破碎”与“力量”的矛盾综合体。

桌上数十张全球顶尖男模的模特卡，在他眼中无一不是“垃圾”。

“Alex的稳定像是机器人的刻板……Luca？一张漂亮的人工生成脸，毫无故事……Sebastian？眼里只有空洞的狂欢和透支后的虚无。”他的声音像冰砸在大理石地面，惊得助理艾米莉亚肩膀微颤。“我要的是‘荒野’！是内敛的爆发力，是被文明外壳包裹住、随时可能破壳而出的原始兽性！”

压力无形，却冰冷粘稠，一点点攥紧他的心脏。董事会审视的目光，竞争对手的窃窃私语，家族沉甸甸的期望……所有一切，都系于这场不能失败的战役。

他心烦意乱地划开手机，指尖厌恶地划过那个红色图标的App——一片被过度修饰的电子荒漠。明星带货、网红探店、精修到毛孔的完美自拍……就在他耐心耗尽之际，一条自动播放的视频，像一颗粗粝的钻石，骤然撞入视野。

视频像素不高，晃动嘈杂。背景是某个演出后台的混乱角落。

镜头对准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件破损不堪的黑色丝质衬衫，被泼洒的颜料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彻底毁掉，狼狈地挂在他身上，却奇异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轮廓。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额角，脸上蹭着污渍，像战损的勋章。

他仰头灌着矿泉水，水流滚过凌厉的下颌线，致命的喉结，没入五彩斑斓的领口。然后，他猛地转头，目光穿透镜头，直直“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茶棕色的瞳仁，在昏暗光线下亮得像淬火的宝石。里面是未加驯服的野性、被冒犯的不爽火焰，以及一种近乎天真的、直接的挑衅。

像一头在都市钢铁丛林里偶然被发现的美洲豹，警惕，美丽，危险，生机勃勃。

下一秒，他对着镜头，比了一个极其不雅、甚至粗鲁的手势，嘴角咧开一个嚣张的、带着野性魅力的笑容。

视频戛然而止。

凌曜的手指僵在半空。

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永冻层，瞬间龟裂。

某种滚烫的、近乎野蛮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东西，透过冰冷的手机屏幕，一拳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咚。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回响，在他过于安静的胸腔里炸开。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