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逆流而上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墨汁裹挟，在焦灼的等待中沉重而缓慢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放大着内心深处的忐忑与不安。网络上的风暴并未因夜深人静而稍有停歇，反而在各种所谓的“知情人士”爆料、粉黑大战和路人吃瓜中持续发酵、扭曲、膨胀，像一头失控的怪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理性的声音。

肖战靠在床头，冰袋早已融化殆尽，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片湿冷的黏腻感。膝盖处的胀痛和灼热感依旧清晰，随着脉搏一下下地跳动，提醒着他白日的惊心。他没有再去看手机屏幕上那些不断跳动的、带着恶意的红色数字和污言秽语，只是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

然而，即使不看，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场发生在虚拟世界的海啸，正如何裹挟着巨大的能量，猛烈地冲击着他现实世界的堤岸。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不知在黑暗中煎熬了多久，握在手里、早已被焐热的手机，终于再一次剧烈地、连续不断地震动起来，发出密集的提示音，打破了死寂。

不是电话，是微博特别关注的、独有的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响亮，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官方意味。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疲惫的血丝，解锁屏幕的手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同一时间弹出的、来自三个顶级账号的爆炸性推送——

电影《暗涌》官方微博：【严正声明】 王一博工作室：【官方声明】 肖战工作室：【官方声明】

三条微博，像三把出鞘的利剑，带着鲜红的官方印章图片，以最强硬、最决绝的姿态，悍然劈入了混乱不堪、乌烟瘴气的舆论风暴中心！

声明的内容高度统一，措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清晰，没有任何模糊空间： “……今日《暗涌》剧组拍摄期间，因拍摄场地湿滑意外，导致演员肖战先生不慎摔伤，现场工作人员及同为演员的王一博先生第一时间上前搀扶救助。网络流传所谓‘片场冲突’、‘资源不合’、‘关系恶化’等言论均属恶意捏造、严重失实，已对演员名誉及剧组工作造成极大负面影响…… ……我方已对相关不实内容进行全面取证，并将坚决通过法律途径追究所有造谣者、传谣者的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在此呼吁广大网友理性看待网络信息，切勿信谣传谣。共同维护清朗网络环境……”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紧随其后，剧组官博更是投放了一枚重磅炸弹——一段经过紧急处理、但关键信息无比清晰的现场监控录像片段！视频角度虽然有些远且略有晃动，但能毫不含糊地看到：肖战是在剧本规定的挣扎动作中，脚下突然打滑，身体完全失控地失衡摔倒！而一旁的王一博，反应是立刻松开了剧本要求的“钳制”，毫不犹豫地伸手试图去拉他、捞他！画面紧接着就是两人一同摔倒，以及周围工作人员、医生瞬间一拥而上、进行紧急处理的混乱场面！

没有声音，但这不到十秒的无声画面，胜过千言万语的辩驳，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那些叫嚣着“冲突”、“打架”的谣言脸上！

这三枚接连投下的重磅炸弹，在浑水中炸起了滔天巨浪，效果立竿见影，堪称舆论的定海神针。

刚才还乌烟瘴气、几乎一面倒被负面情绪和恶意揣测占据的舆论风向，瞬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和逆转！ 【官方声明来了！盖章了！是意外！是意外！那些喷子看见了吗？！】 【有监控视频！真相大白！打脸来得太快！我就知道是假的！】 【呜呜呜心疼战战，摔得那么突然，肯定疼死了！也谢谢一博第一时间帮忙！黑子没有心！】 【法律途径！支持！告死那些造谣的垃圾营销号和黑粉！一个都别放过！】 【等等……所以之前那些带节奏的、角度刁钻的照片……是有人故意的？】 【细思极恐，这是被有预谋地搞了吧？心疼两位哥哥！】

虽然依旧有零星的质疑和顽固黑粉在负隅顽抗，试图鸡蛋里挑骨头，但大势已去，理性的声音、粉丝的支持以及路人的同情开始逐渐占据上风，重新控评。

肖战逐字逐句地看完了那三条并排的、代表着两个团队乃至整个项目方共同态度的强硬声明，又反复点开那段短暂的监控视频看了两遍。一直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生圈，得以浮出水面，喘上一口气。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全是冰凉的冷汗，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后怕而剧烈地跳动着。

几乎就在他看完声明的下一秒，微信提示音轻轻响了一下，将他从那种巨大的情绪冲击中稍稍拉回。

他点开。

王姐：［声明发了。舆论开始转向，情况可控。今晚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去医院复查膝盖，必须仔细检查一下。］

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是王姐一贯的冷静风格，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是日常操作。

肖战深吸一口气，回复：［好。辛苦了，王姐。］

他退出和王姐的对话框，手指下意识地、几乎带着某种本能地往下滑。那个熟悉的、沉默的黑色头像安静地待在置顶的位置。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他那个简单的“好”字上，以及对方那句“明天复查结果告诉我一声”的命令式关心。

对方没有再发来任何新的信息。没有询问声明看了没，没有评论舆论的惊天逆转，没有居功，没有试探，仿佛刚才那通在风暴中心结盟的电话、那句强硬的“告诉我”以及此刻并肩作战的默契，都只是无需言说的日常。

肖战看着那头像，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空了许久，内心经历着一场短暂而无声的挣扎。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如同团队要求的那样。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以及那份难以忽略的、来自对方的沉默支持，推动着他。

最终，他还是点了进去，指尖轻触，敲下了一行字： [声明看到了。谢谢。]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两个字似乎太过单薄，无法承载那份在漩涡中被稳稳托住的感觉，又补充了一句： [你也早点休息。]

消息发送成功。绿色的气泡安静地躺在对话框里。他没有期待会立刻得到回复，甚至不确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对方是否会回应，或者是否应该回应。

然而，几乎就在消息显示【已读】的瞬间—— WYB：［嗯。］

依旧是一个字的、符合他风格的、冷淡的回复。仿佛只是收到了一条寻常的工作通知。

但就在肖战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仿佛信号延迟了一般，间隔了足足五六秒，又一条消息突兀地跳了出来： WYB：［明天复查结果告诉我一声。］

不是问句“结果怎么样？”，而是陈述句“告诉我一声”。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近乎强势的口吻，却又将那份不便言明的关切藏得笨拙而隐晦，甚至有点蛮横。

肖战看着这行字，眼前几乎能清晰地浮现出对方拧着眉头、一脸“这只是必要程序并非关心”的别扭表情。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密而温暖的潮流，悄然漫过心田，有力地驱散了残留的寒意和巨大的疲惫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被子里，忍不住极轻地笑了笑，肩膀微微抖动。然后回复道：[好。一定。]

这一次，那边再也没有回复。对话框彻底沉寂下来。

但肖战知道，他看到了。并且，这是一种无言的约定。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好，将被子拉高，盖过下巴。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如墨，但遥远的天际线仿佛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预示着黎明的灰蓝。

这一次，尽管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尽管明天依旧要面对无数未知的镜头和可能残余的风浪，但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一种疲惫后的困意终于袭来。

他很快便陷入了沉睡。甚至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

翌日清晨。

肖战被预设的闹钟准时吵醒。膝盖经过一夜的固定和休息，尖锐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但试图弯曲或者承重时，依旧能感到明显的僵硬、牵拉和深层的钝痛，提醒着他伤处的存在。

助理准时敲响了房门，带来了清淡的早餐，并细致地帮他进行简单的洗漱。王姐的电话也几乎掐着点到来，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干练利落，听不出太多疲惫，只是语速更快地交代了去医院的路线、安保的层层安排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媒体的预案。

“车安排在酒店后勤通道出口，那边绝对隐蔽。我们避开所有公开区域，前门和地下车库主入口肯定有不死心的记者和代拍在蹲守，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王姐在电话里条理清晰地部署，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肖战表示完全明白。在这种风口浪尖，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任何一个被捕捉到的画面，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解读，引发新一轮的舆论海啸。

他被助理和另一名匆忙赶来的工作人员小心地搀扶着，坐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轮椅——这是王姐昨晚就坚持要求的，最大限度避免他受伤的膝盖承重，也避免被拍到任何可能显得“狼狈”或引发多余猜测的跛行样子。

电梯悄无声息地快速下行，直达酒店最偏僻隐蔽的后勤区域车库。一辆黑色的、玻璃贴了深色膜的商务车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车门打开，助理正准备搀扶肖战上车——

就在这时，另一辆熟悉的、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滑停在了他们旁边不远处的专属车位上。

车门打开，王一博从驾驶座上下来。他依旧是一身all black的装扮，黑色卫衣，黑色长裤，帽檐压得极低，脸上戴着严实的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上他们，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扫过坐在轮椅上的肖战，和他那被宽松运动裤遮盖、但仍能看出包扎痕迹、明显不便的右腿。他的视线在那伤处停留了不足半秒，仿佛只是确认，随即迅速移开，看向肖战的脸，几不可查地冲他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遇见了一个普通的同事。

肖战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内部通道。随即也点头回应，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早。”

王一博没再多言，似乎准备直接走向通往酒店内部的电梯口，身形挺拔而冷感。

就在这时，肖战的助理忽然低声惊呼，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背包：“哎呀！坏了！战哥，医生开的那个口服的强效消炎药，我好像给忘在房间床头柜上了！我这就上去拿！很快！”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跑，一脸焦急。

“不用了，”肖战连忙叫住他，语气温和却坚定，“别来回跑了，一会儿路上路过药店，买一盒类似的就好，别耽误时间。”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在这个敏感时期，任何不必要的停留都可能增加风险。

助理却有些犹豫，急得跺脚：“可是那个药是处方药，是昨天医生特意开的强效的，外面药店不一定能随便买到一样的药效……”

“我去拿。”

一个低沉、不容置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助理的话。

肖战和助理同时诧异地转头看去。

是去而复返的王一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他的表情被口罩和帽檐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丝毫情绪，只能看到那双露出的眼睛，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果断。

“房卡。”他言简意赅地朝助理伸出手，语气自然得像是吩咐自己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客套和犹豫，仿佛这只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啊？一博老师，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助理吓了一跳，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

“速度。”王一博似乎没什么耐心听客套话，手指勾了勾，催促道，目光却越过助理，直接看向轮椅上的肖战，那眼神像是在冷静地确认房间号，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是否同意这个方案。

肖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他看着王一博，对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冷静和效率，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和延误的、最合理的举手之劳。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举手之劳”所代表的意味，远比表面看来要沉重得多。这是一种无声的、却无比清晰坚定的姿态——在风口浪尖之上，在无数双眼睛试图寻找裂痕的时候，他选择毫不避讳地靠近，用最直接、最坦然的方式，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离间的谣言，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给他吧。”肖战对助理轻声说道，目光依旧与王一博对视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助理这才慌忙从口袋里找出房卡，双手递给王一博：“在……在床头柜上，一个白色的小药盒，麻烦您了一博老师！真的太感谢了！”

王一博接过房卡，指尖甚至没有碰到助理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内部电梯，背影挺拔而决绝，很快消失在电梯门后。

地下车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肖战、助理和安静的车辆。助理一脸感激和不可思议，小声嘀咕：“一博老师……看着冷，人真是太好了……”

肖战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怔怔地望着电梯紧闭的方向，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微微蜷缩了起来，心底那片温暖的潮水逐渐扩散，涌向四肢百骸。

他当然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人好”那么简单。这是一种超越寻常同事关系的、带着强大保护欲的担当。这是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言。

很快，电梯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王一博去而复返，脚步依旧很快。他手里精准地拿着那个眼熟的白色小药盒。他走过来，将药盒和房卡一并递给助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谢谢。”肖战抬起头，透过口罩，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充满了真诚的谢意。

王一博垂眸看了他一眼，帽檐下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口罩微微动了动，似乎含糊地说了句“没事”，声音被布料过滤得低沉而模糊。然后，他不再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转身，走向自己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拉开车门，利落地坐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黑色的越野车率先驶离了车位，尾灯在昏暗的地库里划出两道锐利的红色光弧，很快便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

肖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助理将他小心地扶上车，收起轮椅。商务车平稳地驶出酒店隐蔽的出口，清晨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洒在脸上。

肖战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亮，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苏醒的城市街景。

风声依旧鹤唳，风波并未完全止息，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窥探的目光。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逆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