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起青萍

夜色深沉，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将都市的霓虹与喧嚣彻底隔绝，只留下床头一盏孤灯，在墙壁上投下昏黄而静谧的光晕。

肖战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受伤的右腿被小心地垫高，冰袋带来的刺麻感勉强压下了膝盖一阵阵钻心的抽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油气味，提醒着他白天的惊心动魄。房间里过于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并不平稳的呼吸和心脏缓慢搏动的声音。

手机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对话框里是经纪人王姐刚刚发来的一长串关切问候和紧急调整后的工作安排，字里行间透着职业性的冷静与效率。

他的指尖悬在屏幕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回复。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白天的混乱、疼痛和嘈杂逐渐沉淀后，某些画面反而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异常清晰地、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循环重放：

王一博那双瞬间收缩、盛满了惊怒与……近乎恐惧的眼睛，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淡漠疏离； 那双不由分说、异常强硬却极其稳健地架住他的手臂，承担了他大部分重量，避开了他所有伤处； 那件带着熟悉冷冽清香、被他有些粗暴却不容拒绝盖在自己腿上的昂贵外套； 还有最后，那句硬邦邦的“话那么多”、几乎同手同脚的慌乱逃离，以及那红得滴血般的耳垂……

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般逐帧分析，在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投入一颗又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而混乱的涟漪。那里面有关切，有慌乱，有一种笨拙到极致的……真诚。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王一博。失控的，外露的，情绪汹涌的，甚至有些……失措的。彻底撕碎了平日里那副冷感坚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具。而这种罕见的打破，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意外受伤。

这个认知让肖战的心跳莫名漏跳了好几拍，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膨胀，像是忐忑，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不敢深究的隐秘悸动。膝盖的疼痛似乎都因为这陌生的情绪而变得遥远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过于纷乱危险的思绪强行压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微信列表里向下滑动。

那个被他置顶的、沉寂的对话框，安静地躺在最上方。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夜那个短暂却沉重的实时位置共享。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尖点了进去。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敲下了一行字，删删改改，最终留下： [膝盖好多了，谢谢你的外套。明天让助理洗干净还你。]

措辞谨慎，礼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挑不出任何毛病。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物品交接。

按下发送键后，他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轻轻吁出一口滚烫的气，将手机屏幕朝下，猛地扣在冰冷的床头柜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某种不该有的、却汹涌而来的期待和心慌。

然而，几乎就在屏幕彻底变暗、机身与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碰撞声的下一秒！ “嗡——” 手机竟极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在这万籁俱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肖战的心猛地一悸，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他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瞬间重新抓起了手机，指尖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屏幕亮起，锁屏提示清晰地显示着那个此刻牵动他所有神经的头像。

WYB：［嗯。］

只有一个字。简短，冷淡，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甚至读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 就在肖战盯着那个“嗯”字，心头刚刚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时，又一条消息紧跟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快得像是在弥补前一条的冷漠，又像是在内心激烈挣扎后终于败下阵来的补充：

WYB：［医生开的药膏，记得擦。］

肖战怔怔地看着这行字，指尖微微蜷缩，抵在冰凉的屏幕边缘。他几乎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清晰地看见对方发出这句话时，那副必定拧着眉头、唇线紧抿、故作随意却掩不住别扭和关心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心防，瞬间浸润过心田的每一寸干涸裂缝，带来的熨帖感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膝盖持续传来的钝痛。他低下头，将发烫的额角抵在冰凉的膝盖（未受伤的那边）上，忍不住极轻极轻地笑了笑，肩膀微微颤动。

正当他指尖微动，准备回复点什么的时候——

突然！ 另一个对话框像是失控的警报器，疯狂地、连续不断地弹跳出来，瞬间刷满了屏幕顶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急迫感！

是他的经纪人王姐，一连七八条消息，伴随着急促的微信电话提示音，每一个字都透着山雨欲来的恐慌：

王姐：［战战！睡了吗？！立刻看微博！］ 王姐：［出事了！］ 王姐：［别慌！团队已经在紧急处理了！记住，绝对不要做任何回应！一个字都不要说！］ 王姐：［电话接不通？看到立刻回电给我！］

一连串的惊叹号和命令式的短句，像冰锥一样刺破方才那点短暂的温情。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直直坠向无底深渊。刚才那点微妙的、不合时宜的暖意瞬间被冻结、粉碎，荡然无存。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手指冰凉甚至有些僵硬地退出微信，迅速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狰狞的黄色图标。

热搜榜界面加载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一个刺眼无比、带着巨大爆炸符号的词条，正以恐怖的速度向上疯狂攀升，后面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深红色的“爆”字，像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横亘在榜单最顶端。

#王一博肖战 片场冲突# #王一博黑脸# #肖战受伤#

配图是一组九宫格明显偷拍角度的照片。画质不算顶清晰，但刁钻的镜头和选取的瞬间足以引爆所有想象。 第一张：王一博脸色阴沉得可怕，正对着某个工作人员的方向，厉声说着什么，手臂挥出的动作被定格在一个极具攻击性的瞬间。 第二张：肖战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捂着膝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痛苦地紧蹙，额发被冷汗浸湿，看起来脆弱不堪。 第三张：王一博半跪在旁边，侧脸线条紧绷如铁，眼神死死地盯着肖战的膝盖，那眼神在模糊的像素下显得格外骇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戾气。 第四张：王一博几乎是强硬地架着肖战离开，肖战低着头，全身重量倚靠着对方，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紧抿的发白的嘴唇。 ……

拍摄角度极其刁钻而恶毒，完美地避开了旁边正在紧急处理伤口的医生和焦急的助理，避开了地上可能存在的湿滑痕迹和松动的石板，只精准地截取了那些最能引人遐想、最具有冲突性和故事性的片段。

文案更是写得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用词夸张而肯定： 【顶流片场反目成仇？疑因戏份分配不均爆发激烈冲突！王一博现场黑脸怒吼震碎全场，肖战疑似重伤离场！昔日“夏日限定”终成泡沫？《暗涌》剧组恐生变数，合作难继！】

评论区早已彻底沦陷，化作战场。各方粉丝、黑粉、职业水军、吃瓜路人混战一团，言论不堪入目。 【卧槽？！真打起来了？！下手这么狠？！】 【看一博那表情我的天…从来没见他这么吓人过！这是有多大仇？】 【战战是不是伤得很重啊？？脸色好难看！呜呜呜心疼死了！剧组干什么吃的！】 【呵呵，早就说他们关系不好，镜头前演戏罢了，私下果然撕破脸了。】 【资源撕逼了吧？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顶流在一个组，肯定得撕出个胜负啊。】 【抱走我家哥哥！拒绝恶意剪辑看图说话！等官方回应！】 【这照片角度…明显有人带节奏，蹲一个反转。】 【脱粉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对同事这么大恶意。】

肖战的呼吸几乎停滞，手指冰凉到麻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尾椎骨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这不是简单的意外曝光。这角度，这时机，这精准狠毒的文案，还有下面迅速跟进、整齐划一带节奏的营销号……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针对性爆料！目标是谁？是他？是王一博？还是旨在搅黄《暗涌》这个备受瞩目的项目？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这次是持续的来电铃声，屏幕上王姐的名字像是催命符一样不断闪烁。

肖战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接通了电话。 “王姐。” “看到了？”王姐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硬，但超快的语速暴露了她内心的紧绷，“对方有备而来，照片拍得很‘会’，时机也抓得毒。” “是意外，我摔倒了，他是在帮我，那些表情是因为……”肖战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声音有些发干。 “我知道是意外！我当然知道！”王姐厉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现在没人关心真相是不是意外！舆论只需要一个刺激的故事！听着，剧组这边我们会马上沟通，必须联合发声，统一口径，强调是意外事故，强调同事间的互助。你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微博，不要点赞，不要回复任何人的打听！装死，彻底装死，明白吗？”

“嗯。”肖战低低地应了一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王姐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和复杂，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王一博那边，你们刚才……联系过吗？”

肖战一怔，下意识地瞥向那个沉寂的微信对话框，那条让他记得擦药的消息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刚发了条信息，说谢谢他外套。” “他回了什么？”王姐追问，语气急促。 “……回了嗯，还有……让我记得擦药。”肖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姐似乎在飞快地权衡利弊，计算着各种可能。 “……知道了。”几秒后，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暂时也别多说了。非常时期，现在任何私下互动，哪怕一个字，都有被截图流出的风险，都会变成对方手里新的解读素材。保持距离，等官方处理。这是命令。”

“好。”肖战的声音干涩无比，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方才那一点点因为笨拙关心而产生的微弱暖意，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滔天的风暴彻底撕碎、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

屏幕上方，那条让他记得擦药的消息还静静地躺着，像个温暖却遥远的幻觉。 而屏幕下方，是漫天飞舞的、将他们形容成不共戴天仇敌的谣言、诅咒和赤裸裸的恶意。

世界的割裂莫过于此。

就在他指尖冰冷，几乎要握不住手机时——

“嗡…”

微信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肖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屏住呼吸，机械地低头看去。

不是王姐。 也不是那个……他此刻心情复杂到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头像。

是一个……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来自几年前某个临时剧组工作群的、没有备注的陌生头像。灰蒙蒙的，像藏在角落里的灰尘。

那人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更加模糊、角度更加刁钻阴险的抓拍照片——

照片拍摄于昨天深夜，聚餐散场时，酒店门口的阴影处。王一博站在车边，侧着头，脸孔大部分隐在黑暗中，似乎正对站在旁边的肖战说着什么。拍摄距离极远，像素低下，根本看不清任何表情。但偏偏，拍摄的瞬间，肖战正因为酒意和晕眩微微低着头，姿态显得有些…顺从？而王一博的侧脸在阴影和低像素的渲染下，显得格外冷硬、莫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紧接着，那个陌生的、令人不安的头像慢悠悠地发来一句话，像一条毒蛇吐出了信子： [肖老师，听说您今天在片场受了不小的委屈？王老师这脸色……可真够难看的啊，看着都吓人。我这还有几张更“有趣”、更“私密”的，您有兴趣……聊聊吗？价格好商量。]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敲诈与威胁。

肖战的指尖瞬间冰凉彻骨，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寒从心底最深处猛地涌上，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风波并非凭空而起。

黑暗中的眼睛，早已窥伺已久，露出了淬毒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