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意外与触碰

酒店房间的窗帘隔绝了北方清冷的晨光，却隔不断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那句“跟一段，别跟丢了”的微信，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肖战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仿佛那样就能触摸到昨夜电子地图上那两个一前一后、沉默同行的小小光点。一种微妙而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混杂着酒后残余的眩晕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最终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只是将那个沉寂的对话框置顶，然后闭上了眼。

第二天剧组开工，气氛一如既往的忙碌而专业。阳光刺眼，摄影机轨道纵横交错，场务人员穿梭不息。肖战和王一博在化妆间外碰见，彼此点头致意，客气而疏离，仿佛昨夜那场无声的护送只是酒精作用下共同的幻觉。

“早，肖老师。” “早，一博老师。”

台词对得流畅，走位精准无误。他们依旧是那两个业务能力顶尖、配合默契的专业演员。然而，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像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静电，无声无息，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啪”地激起一丝火花。

比如，当道具组搬动沉重的箱柜险些碰到正低头看剧本的肖战时，原本站在几步外的王一博会极其自然地伸手指引一下方向，恰好隔开了那潜在的危险。又比如，一场需要肖战从近两米高的矮墙跳下的戏份，开拍前，所有人都关注着演员的表情和动作设计，只有王一博的目光，会不动声色地、极其快速地扫过垫子边缘是否平整，落地区域是否有杂物。那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一种超出常规的审视。

这种关注是沉默的、迅捷的、几乎隐形的，却像一张细密的网，悄然笼罩在周围。肖战能感觉到，那并非出于普通的同事关心，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这天下午的戏份安排在影视城一处仿古的深巷。青石板路湿滑，两侧是斑驳的砖墙，阳光只能斜斜地切入一半，另一半沉浸在阴凉的暗影里。剧情是两人角色彻底决裂前最激烈的一次正面冲突，追逐与对抗，充满了爆发力和肢体碰撞。

动作指导详细地讲解着设计：“一博老师，你从这个拐角全速冲出来，带着被背叛的愤怒，一把抓住肖老师的手臂，不是简单的抓，是钳制，要带着力量，把他狠狠按在这面墙上。”他用力拍了拍身后粗糙的砖墙，“镜头会给特写，情绪和力度都要给足，但注意控制，是演戏。” “肖老师，你被他按住的那一刻是震惊，然后是屈辱和愤怒，用力挣扎，用巧劲挣脱，然后反击。明白吗？”

两人都凝神听着，王一博眼神沉静，微微颔首；肖战活动了一下手腕，表示准备就绪。

“《暗涌》第七十二场第三镜，Action！”

打板声落，王一博如同被触怒的猛兽，从巷口阴影处猛地冲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眼中燃烧着戏里应有的狠戾与痛楚，一把精准而用力地抓住了肖战的小臂，那力道之大，让肖战瞬间感受到了剧本要求的“钳制”。惯性带着两人，王一博顺势将肖战狠狠推向身后那面冰冷坚硬的砖墙！

“砰”的一声闷响，是身体撞上实墙的声音。

肖战的后背砸在粗糙的墙面上，刺痛感传来，但他完全沉浸在角色里，脸上立刻浮现出吃痛、震惊继而转为愤怒的表情，开始按照设计奋力挣扎扭动，试图挣脱对方的束缚。

一切都在剧本的轨道上运行。两人的情绪饱满，动作到位，监视器后的陈导微微点头。

然而，意外总发生在瞬间。

就在肖战一次全力挣扎，试图用手肘格开王一博的压制时，他脚下为了发力而踩踏的那块青石板边缘，竟然有些许松动！更糟的是，前夜残留的露水或是地下渗出的湿气，让那一片地面覆着一层难以察觉的滑腻青苔！

重心瞬间失衡！

“啊！”肖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所有设计好的动作全然变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根基，不受控制地向左侧猛地歪倒摔去！

“唔——！”紧接着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实打实的痛呼。

电光石火之间，王一博正全神贯注于演绎那股失控的愤怒与控制下的力道，完全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只觉得手中抓着的手臂猛地一滑，那股挣扎的力量方向突变，紧接着肖战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平衡，像断线的风筝般栽下去！

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纯粹的身体本能先于一切指令做出了反应！他立刻松开了剧本里要求的、“愤怒”的钳制，转而几乎是扑过去，长臂猛地一捞，想要抓住他，拦住他下坠的趋势！

“小心——！”

他的声音脱口而出，不再是戏里的台词，而是真实的、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惶和急迫的警告。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一起摔倒在地。王一博在最后关头拼命用自己的身体当了垫背，手肘和侧腰重重砸在冷硬的石板上，一阵钝痛袭来。但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因为倒在他身上的肖战发出了一声更痛苦的吸气声——他的膝盖没能完全避开，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地上，手臂也在粗糙的地面上狠狠擦过！

“卡！怎么回事？！停！”陈导猛地从监视器后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瞬间，整个片场像炸开的蜂巢，工作人员全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一片混乱。

“战哥！摔哪儿了？” “一博老师！你没事吧？” “医生！快叫医生！”

肖战疼得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嘴唇血色尽褪。他蜷缩着身体，一只手死死捂着右腿膝盖，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痛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王一博已经猛地从地上撑坐起来，完全无视自己手肘的疼痛和身上的尘土。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像被钉在了肖战身上，尤其是他紧紧捂着的膝盖。他的语气又快又沉，几乎是在低吼：“摔到哪了？！是不是膝盖？！说话！”

他的手已经急切地伸了过去，想要查看伤势，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肖战裤腿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僵住，硬生生停在半空，五指收紧，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

“没……没事……”肖战从牙缝里吸着冷气，试图摆摆手让众人别担心，但声音虚弱发颤，完全没有说服力，“磕了一下……好像……”

剧组的随组医生提着药箱急匆匆挤开人群：“让一下！都让一下！我看看！”

医生小心翼翼地卷起肖战右腿的裤管。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只见膝盖处已经一片骇人的红肿，皮肤破开，渗着细密的血珠，周围迅速弥漫开青紫色的淤痕。小臂上也有大片的擦伤，砂砾嵌在皮肉里，看着都疼。

“挫伤不轻，伤口得立刻清理，怕有淤血。”医生脸色凝重，快速打开碘伏棉签。

现场气氛更加紧张。助理急得快哭了，赶紧拿来矿泉水和干净毛巾。

王一博一直半跪在旁边，没有离开半步。他的脸色绷得像是冰封的湖面，唇线抿得死死的，下颚角因为咬牙而微微凸起。他死死盯着医生用沾满碘伏的棉签清理伤口，每当棉签触碰到破皮流血的地方，肖战身体忍不住轻轻一颤，或是从喉咙里溢出极轻的、压抑的痛哼时，王一博的眉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下，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得明显。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他几步走到负责现场安全和道具的组长面前，原本总是冷淡的音调此刻像是淬了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骇人的厉色：“地面怎么回事？！开拍前为什么没有彻底检查？！这种明显的松动和湿滑都发现不了吗？！干什么吃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压迫感。那工作人员被他从未展现过的冷厉气场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歉：“对不起！一博老师！是我们严重疏忽！马上全面检查！立刻处理！”

王一博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盛满怒意的眼睛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地面，然后猛地转身，又回到肖战身边，重新半蹲下，继续沉默地盯着医生的动作。那眼神，沉得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天空。

肖战缓过了最初那阵尖锐的剧痛，稍微喘过气来。他抬起头，恰好将王一博这副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控的愤怒模样尽收眼底。看着他紧绷到极致的侧脸，看着他盯着伤口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肖战的心猛地一颤，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不是在气拍摄中断。他是在……后怕？

这个认知让肖战喉咙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虚弱，试图缓和一下这过于紧绷的气氛：“真没事了……就是看着吓人，皮外伤，我没那么娇气……”

王一博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压抑不住的、近乎暴躁的情绪，像是冰层下沸腾的岩浆。他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某根一直紧绷的弦，几乎是咬着牙，硬邦邦地挤出一句：“闭嘴！让医生处理！”

语气冲得近乎粗暴，让旁边本就紧张的助理和工作人员都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肖战却愣住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从那极冲极不客气的语气里，异常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与愤怒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担心和慌乱，因为无法恰当表达而转化成了笨拙的怒气。

他眨了眨眼，看着王一博那双泄露了太多秘密的眼睛，忽然间，心底某个地方软了一下，甚至嘴角几不可查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他不再说话，异常温顺地“嗯”了一声，乖乖地靠在助理身上，让医生继续处理。

伤口清理包扎完毕，导演过来关切地询问了几句，确认肖万需要休息，立刻调整了拍摄计划。

助理努力想搀扶起肖战：“战哥，慢点，我扶你到那边休息。”

“我来。”王一博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有点硬，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架起肖战的另一边胳膊，手臂稳健而有力，几乎承担了肖战大部分的体重，并且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膝盖和擦伤的手臂。

肖战身体一僵：“真不用，我自己……”

“脚还想不想要了？”王一博打断他，语气还是冲的，但托扶着他的动作却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种与他语气截然相反的谨慎。

肖战不再挣扎，沉默下来，将一部分重量倚靠过去。隔着薄薄的戏服，他能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异常稳定的力量。

王一博半扶半抱地把肖战带到休息区的躺椅旁，小心地让他坐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他此刻冷脸不符的细致。

然后，他弯腰，拿过旁边几个柔软的靠枕，不由分说地塞在肖战腰后和伤腿下面，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接着，他一把抓过自己放在一旁椅子上、价格不菲的私服外套，没什么温柔可言地、几乎算是扔地盖在肖战腿上，挡住了清晨的凉意和可能好奇的目光。

“盖着。”依旧是言简意赅，甚至有点凶巴巴的命令口吻。

做完这一切，他就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回口袋，视线投向远处忙碌收拾现场的人群，好像刚才那个情绪外露、动作细致强势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是那紧抿的、甚至微微下撇的嘴角，以及那微微发红的、似乎不知该往哪里看的耳朵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和一丝…无所适从的窘迫。

肖战拉过那件带着熟悉冷冽清香的外套，盖好。膝盖还在阵阵抽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漫过，酸酸胀胀，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看着王一博那故作冷漠、实则漏洞百出的侧影，忽然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轻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调侃：“喂，王一博。”

王一博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回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单音：“嗯？”

“你刚才……”肖战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像羽毛拂过，“好像把现场小哥吓得不轻。”

王一博猛地转过头，瞪向他！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恼怒，还有一丝被当面戳穿的羞窘和慌乱的底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厉声反驳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那原本只有耳尖的绯红，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他猛地转过身，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秒，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那么多！疼就老实休息！”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僵硬和慌乱，快步走开了，那背影每一寸都写满了“欲盖弥彰”。

肖战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将脸埋在那件充满对方气息的外套里，肩膀微微抖动，轻轻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膝盖上的痛楚依然清晰，但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越过屋檐，温暖地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连同腿上那件黑色的外套，一同笼罩在了一片明亮而静谧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