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之后，客厅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肖战站在窗边，背影僵硬，仿佛化作了都市夜景里一座孤寂的雕塑。窗外是流光溢彩、永不眠息的繁华，窗内却只有他一个人，和一颗被自己亲手再次推入冰窖的心。那句「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你忙吧，不打扰了。」像最后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直直地沉了下去，带走了所有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甚至能想象出王一博看到这条信息时，那副或许如释重负、或许带着讥诮的表情。看，他终于识趣地离开了。这场由他莫名开始的尴尬对话，终于由他亲手画上了句号。也好。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胸腔里那股酸涩的胀痛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因为这种故作平静的终结而变得更加汹涌。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得体而冷静的结束语，实则不过是仓皇逃窜前，最后一块遮羞布。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将脸埋进膝盖。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是一种深切的、无处排遣的疲惫和荒凉感，如同浓雾般将他层层包裹。那个旖旎的梦境带来的短暂温暖和悸动，此刻被现实对比得如同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就在地板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四肢都被夜间的凉意浸透，才麻木地站起身。他没有再看手机一眼，径直走进卧室，将自己摔进床铺，用被子蒙住了头。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连同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名字，彻底隔绝在外。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时而回到那个暧昧温存的酒店夜晚，时而又跳转到咖啡馆外冰冷刺心的一幕，最后定格在手机屏幕上那几句冰冷敷衍的回复，循环播放，折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第二天，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片空白的大脑醒来。休假突然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害怕空闲会让思绪再次失控。他强迫自己出门，去健身房消耗掉过剩的精力，去电影院看一场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的电影，去人潮拥挤的商场漫无目的地闲逛。他试图用外界的喧嚣填充自己内心的空洞，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论走到哪里，那个名字，那张脸，那些对话的碎片，都会像幽灵一样，在不经意间窜入他的脑海，带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尤其是在看到情侣并肩而行，或是听到某首旋律熟悉的歌曲时，那种酸涩感便会加倍涌上来。他发现自己会在路过甜品店时，下意识地寻找草莓味的糖果；会在看到书店橱窗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深蓝色封面的旧书；甚至会在下雨天，习惯性地看向身侧，然后被那空荡荡的位置提醒，猛地收回视线，心底一片冰凉。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过往的记忆无形地操控着，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反应，都暴露着他从未真正放下的真相。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沮丧和自我厌恶。他点开过几次微信，那个对话框依旧沉寂地躺在列表里，没有新的消息。他取消了置顶，却没有删除，仿佛那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既不忍触碰，又无法彻底忽视。每次看到，心口都会闷闷地一痛。而另一边的王一博，日子同样不好过。那晚之后，他陷入了一种更加阴郁的低气压里。工作照常进行，拍杂志、接受采访、参加活动，他依旧是那个镜头前冷峻少话、业务能力出色的顶流王一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冷风。他对肖战那条终结性的信息没有回复，也再没有点开过那个聊天框。仿佛一种幼稚的赌气，又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保护。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工作间隙的片刻失神，那晚简短的对话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在吗？」「嗯。在。」「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还好吗？」「就那样。忙。拍戏，跑通告，你知道的。」 「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问我了？」「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你忙吧，不打扰了。」每一句，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对方客气疏离的问候，自己带着刺的回应，最后那看似体面实则冰冷的结束……像一场拙劣而伤人的哑剧。他后悔了吗？ 有一点。 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用那种带刺的话去回应。如果当时他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回复得平和一点，哪怕只是多问一句“你呢？”，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对方那句“突然想起来”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之于肖战，或许就只是一个“突然想起来”才会问候一句的、无关紧要的旧识罢了。自己那些激烈的情绪，那些漫长的等待，在对方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是一种困扰。这种想法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屈辱。他也开始变得敏感。看到合作的女演员收到探班奶茶会上热搜，他会下意识地想，他会不会也给别人买过草莓糖？听到别人讨论某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他会恍惚一下，想起撒哈拉的星空和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本来想和你一起”。甚至有一次在后台，听到有人外放了肖战的新歌，他都会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起身避开。他们都试图用距离和冷漠来保护自己，却悲哀地发现，那些共同经历的细枝末节，早已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无法剥离的条件反射。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一次无声的提醒，提醒着那段未能圆满的过往，和此刻横亘在彼此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酸涩汹涌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一周后，肖战接到了一个临时的工作邀请，一个顶尖时尚杂志的周年封面拍摄，原本定好的国外超模因签证问题无法及时赶到，需要紧急找一个分量足够的艺人救场。巧合的是，拍摄概念主题恰好与“海洋”和“怀旧”有关。当经纪人小心翼翼地把这个行程告知肖战，并委婉地表示听说另一位封面人选很可能是王一博时，肖战正在喝水，闻言手指猛地一颤，杯中的水差点洒出来。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经纪人观察着他的脸色，补充道：“那边团队还没最终确认，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战战，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想办法推掉，虽然可能会有点得罪人……”推掉？肖战的第一个念头确实是逃避。他无法想象，在经历了那样尴尬而冰冷的隔空对话后，要如何与王一博在封闭的摄影棚里共处一室，进行可能需要眼神交流和肢体配合的拍摄工作。那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刑讯。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微弱地响起：真的要永远这样逃避下去吗？这次巧合的工作相遇，是命运的又一次捉弄，还是……一个或许艰难、但却直面问题的机会？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经纪人都以为他肯定会拒绝的时候，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混杂着痛苦和决绝的复杂情绪，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接吧。”这两个字说出口，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肖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指尖因为用力握着水杯而微微泛白。经纪人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确认道：“战战，你确定吗？我知道你们之前……如果觉得勉强，我们可以……”“不勉强。”肖战打断他，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工作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像是在说服经纪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对，工作而已。他们是专业的演员，早就习惯了在镜头前扮演各种角色，隐藏真实情绪是基本功。不过是一次合作，几个小时而已，总能熬过去的。或许……亲眼见到，确认对方真的已经毫不在意，反而能让他彻底死心，不再被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和回忆纠缠。经纪人看着他强装镇定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那我这就去回复那边，协调具体时间。”经纪人离开后，肖战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许久，直到杯中的水彻底凉透。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仿佛刚才那两个字的决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接下来的几天，他把自己投入到更加疯狂的准备工作里。研究拍摄概念，练习表情管理，甚至提前去健身房加练，试图让身体和精神都保持在一个高度紧绷、无暇他顾的状态。他不敢停下来，害怕一旦松懈，那些关于即将到来的会面的恐慌和期待（尽管他极力否认后者）就会将他吞噬。而另一边，王一博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经纪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的反应甚至比肖战更加外露一些。当时他正在练习室为新专辑的舞蹈彩排，听到“肖战”两个字从经纪人口中说出时，一个旋转动作猛地滞住，差点扭到脚踝。音乐还在喧嚣，他却像是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能听到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你说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经纪人又重复了一遍，并解释了原委，最后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一博，如果你觉得……”“接。”王一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强硬，“为什么不敢接？又不是没见过。”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合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胸腔里涌起的惊涛骇浪是何等剧烈。有愤怒，有委屈，有难以言喻的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鄙夷的、不该存在的期待。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经纪人，假装拿起毛巾擦汗，掩饰着自己骤然变化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音乐再次响起，他试图重新跟上节奏，却发现动作僵硬，心神不宁，每一个节拍都踩错了点。最终，他烦躁地关掉了音乐，练习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接下来的几天，王一博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和阴晴不定。他对工作人员的要求变得更加苛刻，对自己也近乎折磨般地加练。他同样试图用高强度的忙碌来麻痹自己，但效果甚微。那个即将到来的会面，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寝食难安。他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在意起拍摄时的造型和状态，试装时比平时挑剔了数倍，连化妆师都感到有些压力。这种反常的注重外表，让他更加恼火，仿佛承认了自己有多在意这次见面，有多在意对方会如何看待自己。时间在两人各自复杂煎熬的筹备中，飞快流逝。拍摄日终于还是到了。摄影棚设在城市边缘一个巨大的旧仓库改造的艺术空间里，挑高惊人，灯光器材林立，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创作特有的紧张和兴奋感。肖战提前到了半小时，被引到独立的化妆间做准备。妆发老师在一旁忙碌，他却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飘向门口，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每一次脚步声靠近，他的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紧缩一下，随即又在那脚步声远去时，缓缓回落，带着一种可悲的失落。当他做完妆发，换上第一套拍摄服装——一件质感复古的深蓝色海军风针织衫和白色长裤——走出化妆间时，迎面正好撞见另一间化妆间的门也被推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王一博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越的眉骨。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矜贵，与肖战身上略带忧郁怀旧气息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缓冲，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分别多年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彼此。肖战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耳鸣。他几乎是本能地僵在了原地，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一博的反应同样剧烈。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脚步有瞬间的停滞，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容上，线条似乎变得更加僵硬。他的目光像实质的探照灯，飞快地在肖战脸上扫过，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审视，有一闪而过的波动，但最终迅速被一层更加厚重的、冰冷的淡漠所覆盖。短短一两秒的对视，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周围嘈杂的人声和器械声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他们只能看到彼此，感受到那种无声的、却激烈碰撞的情绪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最终，是王一博先移开了视线。他极其轻微地颔首，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只是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目不斜视地从肖战身边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冷的、带着雪松尾调的风。没有打招呼。 没有眼神交流。 就像陌生人一样。不，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冷淡。陌生人至少还会有一个礼貌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肖战站在原地，感觉那阵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他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温度。王一博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能闻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着淡淡化妆品味道的冷冽气息。心脏那块刚刚被攥紧的地方，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疼痛。他果然……连最基本的客套都不愿意维持了。肖战极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强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朝着摄影区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僵硬。而走在前面的王一博，同样紧绷着下颚线，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死白。刚才那一眼，肖战穿着那身深蓝色毛衣、眼神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和脆弱的模样，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猝不及防的酸胀。但他不能回头。他只能用更冷的背影，来武装自己那颗同样兵荒马乱的心。摄影棚巨大的背景板已经布置好，是深邃的蓝色，模拟着海洋与夜空。灯光师正在紧张地调整着光位，试图营造出那种静谧又暗流涌动的怀旧氛围。两位主角各自站在指定的位置，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整个太平洋。酸涩的空气，无声地在摄影棚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