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

安陵容蜷缩在冷宫角落，破败的窗棂透进凛冽的北风，卷着雪花落在她早已冻僵的脚趾上。喉头还残留着苦杏仁的涩味，那是她自行了断的选择——比起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慢慢冻饿而死，不如自己结束这可笑的一生。

意识渐渐模糊，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她想起初入宫时的怯懦与期待，想起被皇后当做棋子摆布的屈辱，想起甄嬛那看似友善实则疏离的眼神，想起皇帝从未真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这一生，就像别人手中的雀鸟，唱着他人的曲，跳着他人的舞，最后连死都无人问津。

“若有来生...”她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若有来生，我定不再做他人的玩物...”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她仿佛听见一声极轻微的机械音，像是铜器相撞，又像是某种从未听过的铃响。

【系统激活中...文明传承协议启动...检测到合适载体...开始传输...】

剧痛袭来，不是身体的痛，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挤进脑海的撕裂感。无数陌生的图像、符号、概念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

颠簸。

剧烈的颠簸将安陵容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冷宫破败的屋顶，而是一顶精致的马车顶棚，绣着繁复的花鸟纹样。车身随着道路不平而摇晃，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皙细腻，没有任何冻疮裂痕，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

这不是她死前那双枯槁如柴的手。

“容儿，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可记住了为父交代的话？”车帘外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安陵容浑身一颤。

这是...父亲安比槐的声音？可父亲早在多年前就因为贪污被罢官流放，后来听说死在了路上...

她颤抖着手掀开车帘一角，外面骑着马并行在车旁的中年男子，不是安比槐又是谁？而且看起来比她记忆中年轻许多，还没有后来那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容儿？为父与你说话，你怎么不答？”安比槐转过头，眉头微皱，似乎对她的沉默不满。

安陵容猛地放下车帘，背靠车壁，心跳如鼓。

这不是梦。

马车，父亲，还有她这身明显是多年前入京选秀时穿的衣裳...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前往京城参加选秀的路上？

狂喜还未涌上心头，前世的记忆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那些屈辱，那些背叛，那些被当做棋子的日日夜夜，最后冷宫中饥寒交迫的死亡...

“呕——”她突然一阵反胃，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晕车了？”安比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早就让你少吃些，若是入选时身材走了样，看你怎么对得起为父的栽培！”

安陵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是的，这就是她的父亲。永远只关心自己的仕途，女儿不过是他攀龙附凤的工具。前世如此，今生看来也不会改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不管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诅咒，既然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那些害过她的人，那些将她踩在脚下的人...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安陵容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

“父亲放心，”她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少女的清脆，语气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女儿记住了。”

车外的安比槐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是惊讶于女儿突然变化的语调，但很快又絮絮叨叨起来：“记住就好。咱们安家小门小户，为父这个县丞还是捐来的，比不得那些世家小姐。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凭借姿色和才艺...”

安陵容没有再听下去。那些话前世已经听得太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她出身多么卑微，多么需要依靠别人的施舍。

她轻轻掀起侧面的窗帘，看向外面。天色渐晚，远处的京城轮廓已经隐约可见，高耸的城墙如同巨兽蛰伏，等待着吞噬像她这样的少女的青春和生命。

熟悉的恐惧感袭来，但很快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既然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世，她不会再做任人摆布的安答应，也不会再做被人利用的安嫔。

她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谁都好。

那些曾经轻视她、利用她、伤害她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选秀...皇宫...那里有她前世的仇人，也有她知道未来走向的优势。只要小心谋划，或许...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入脑海，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钻入她的太阳穴。

“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抱住了头。

“又怎么了？”安比槐的声音越发不耐烦。

“没、没事，只是有些头痛。”安陵容勉强答道，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疼痛过后，一些奇怪的东西开始在她脑海中浮现——陌生的符号，从未见过的器械图案，还有支离破碎的知识片段...

【基础化学知识模块加载中...】

【简易机械原理传输完成...】

【微生物学基础数据注入...】

那些声音又来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中响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安陵容惊恐地环顾四周，马车里除了她空无一人。车外也只有父亲和车夫，不可能有人这样对她说话。

是幻觉吗？因为死过一次，所以疯了？

但那些知识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的脑海中，清晰得可怕。她甚至能“看”到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的制作方法，能“理解”一些闻所未闻的原理。

【警告：载体神经负荷已达临界值。后续知识包暂缓传输，待载体适应后继续。】

声音再次响起，然后归于寂静。

安陵容瘫坐在软垫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重生已经足够诡异，现在这些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知识和声音又是什么？

是妖邪附体？还是...神佛赐福？

她想起死前那个模糊的机械音，那个所谓的“系统激活”...

“容儿，马上就要到驿站了，整理一下仪容，别让人看了笑话。”安比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安陵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眼前的选秀。那些奇怪的知识和声音，可以慢慢弄清楚。

她从随身的小镜中打量自己。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因为晕车和刚才的惊吓显得有些苍白，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是的，就是这张脸，前世让皇帝多看了两眼，让她得以入选，却也成了后宫众人轻蔑她的理由——不过是个空有姿色的绣花枕头。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那双眼睛里多了些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天真怯懦，而是某种深沉的、几乎阴郁的决绝。

还有...一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智慧闪光。

那些突然出现在脑中的知识虽然杂乱，但似乎...很有用？比如她知道如何用最简单的材料制作出比宫中香粉更细腻的粉末，知道如何提纯出更浓郁的香料，甚至知道一些...能够让人悄无声息生病的方法。

一个危险的念头浮现，安陵容迅速压下它。

现在还太早，不能轻举妄动。

马车终于在一处驿站前停下。安比槐先下车，然后伸手扶她。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时，安陵容几乎本能地想要甩开。

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在她入宫后不断索取财物，最后因为贪污连累了她，成为后宫笑柄。

“小心些，别摔着了。”安比槐的语气难得温和，但安陵容看清了他眼底的算计——他不是关心女儿是否摔倒，而是担心她摔伤了影响选秀。

“谢谢父亲。”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冷意。

驿站里已经有不少各地前来选秀的秀女和家属，三五成群地交谈着。安陵容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她容貌出众，虽然衣着不算华贵，但自有一股气质。

“那是哪家的千金？以前从未见过。”

“听说是个县丞的女儿，捐官出身罢了。”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这出身...”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安陵容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前世这些议论会让她自卑得抬不起头，但现在...县丞之女又如何？这些议论她的人，很多在前世的宫斗中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兄！好久不见！”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朝安比槐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穿戴华丽的少女。

安陵容认得他们——苏州通判刘明和他的女儿刘玉莲。前世刘玉莲也入选了，但因为得罪华妃，很快就被打发去了偏僻的宫殿，最后莫名其妙病死了。

“刘兄！真是巧遇啊！”安比槐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迎上去。

两个父亲寒暄时，刘玉莲打量着安陵容，眼中带着明显的比较和轻蔑。

“安妹妹这身衣裳料子不错，就是样式旧了些。”刘玉莲开口道，语气故作亲切，“我认识京城最好的绣娘，若是妹妹需要，我可以帮你引荐。”

前世安陵容会为这种话感到羞窘，但现在她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刘姐姐好意。不过我觉着穿衣重在合体，不在新奇。”

刘玉莲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得体的回应，一时语塞。

安陵容不再理会她，目光扫过驿站大堂。她注意到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个青衣少女，气质沉静，正在看书。那是前世少数没有为难过她的人之一，江苏巡抚之女苏静婉，后来被封为婉贵人，但一直不得宠，安安分分活到了最后。

或许...可以结交一下？安陵容想着。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她，不应该表现出与前世不同的交际圈。

“容儿，发什么呆？还不快谢谢刘姐姐的好意？”安比槐见她走神，忍不住催促，语气中带着责备。

安陵容垂下头，做出怯懦的样子：“谢谢刘姐姐。”

刘玉莲这才满意地笑了，又炫耀起自己新得的翡翠簪子。

安陵容安静地听着，心中却在思考那些突然出现的知识。化学...机械...微生物...这些词她从未听过，但理解起来却毫无困难。

尤其是那些化学知识，让她对身边的一切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看着桌上的茶水，知道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测试它的酸碱性；她看着墙角的霉斑，知道那是微小的生物在生长；她甚至知道如何用最简单的材料制作出比当今最锋利的刀剑更可怕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既恐惧又兴奋。

晚膳时，安陵容吃得很少。不是因为她不饿，而是她在暗中观察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用她那新获得的、还不完全理解的知识去分析。

当她看到驿站厨子处理食材的方式时，她几乎本能地知道哪里有卫生隐患；当她听到马厩里传来的声音时，她能判断出哪匹马可能有了健康问题。

这一切太诡异了，诡异得让她害怕，但又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回到房间后，安比槐又过来叮嘱了一番明日进京的注意事项，重点是要求她一定要被选上。

“容儿，咱们安家的未来就靠你了。”最后，他如是说，仿佛女儿的人生价值只在于能否成为皇家的妾室。

安陵容温顺地点头，心中却在冷笑。

夜深人静，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弯月。京城的方向灯火通明，那是一座吞噬无数少女梦想的巨兽，也是她前世葬送一生的地方。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轻轻抬起手，看着月光下自己纤细的手指。这双手曾经调香制粉，也曾沾染鲜血。如今，它们或许能做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

那些知识...如果真如她隐约理解的那样强大...

一个计划慢慢在她心中成形。选秀，她要参加，但要换一种方式。不是靠姿色，不是靠歌喉，而是靠那些无人能及的“奇思妙想”。

她要让皇帝注意到她，但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价值”。一个有价值的人，比一个美丽的花瓶更难被替代，也更难被摧毁。

头痛又隐约袭来，那些知识碎片在脑海中翻滚。她看到一些图案，一些符号，一些制作方法...

突然，一个简单的念头闪现——酸碱指示剂。用某些植物的汁液可以测试物质的酸碱性，汁液会随着酸碱度不同而改变颜色。

若是用在选秀上...制造一点小小的“祥瑞”...

安陵容的唇角微微上扬。是的，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但就在她沉思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文明进度评估：初级。载体适应性：良好。准备传输下一知识包：基础物理学...】

安陵容猛地转身，房间里空无一人。

冷汗从额角滑落。

这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或者说，在她脑子里？

她终于确定，她的重生不是偶然，那些知识也不是凭空而来。有什么力量在干预着她的人生，将她当做某种实验品或是棋子。

恐惧再次席卷而来，但伴随着恐惧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感。

无论幕后是谁或是什麼，既然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就会牢牢抓住。比起在后宫中默默无闻地死去，作为一个未知存在的棋子活下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这一世，”她对着窗外京城的灯火低语，声音冷如寒冰，“我会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月光照在她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天真，而是一个重生者的决绝，和一个被迫承载未知知识的灵魂的恐惧与渴望。

远处的京城依旧灯火辉煌，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安陵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喉咙，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苦杏仁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味道，也是新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