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靖川被司机送回家时,脚步虚浮,满身酒气。
安景书早已等在玄关,见男人进来,立刻上前扶住对方摇晃的身体,声音温和得像一汪清泉:“先生,您回来了,我扶您去休息。”
谈靖川闻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望着近在咫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微微蹙起眉,嘴里含糊不清的呼唤着什么。
安景书低下头,仔细听去,是一个名字——小安……小安……
安景书扶着男人的手顿了顿,向司机道了声谢后,随即继续稳稳地托着对方往卧室走,每走一步,都会轻声应和着男人:“我在呢,先生。”
谈靖川听着耳畔温柔的应答声,高大的身躯像棉花一样倒在安景书身上,似是卸下了所有防备的雄狮,任由对方将自己扶进卧室。
安景书看了眼倒在床上的男人,手脚麻利的脱掉对方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正准备脱裤子,谈靖川突然睁开眼,猛地推开安景书,俯身吐了一地。
污秽物溅到了昂贵的地毯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酸腐的气味。
安景书没有丝毫嫌恶,立刻转身取来清理工具,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又利落。
等处理完污秽后,他又去衣帽间取了一身干净的真丝睡衣回来,刚走到床边,谈靖川恰好因为呕吐清醒了几分。
男人抬起头,视线聚焦在安景书脸上——那张和“小安”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在他眼里却成了一根刺。
就在三个小时前,公司会议室内,他丢了一笔价值百万的订单,不仅被股东们集体讨伐,甚至连父亲也打来电话责问,说他一天到晚除了会抱着个假人怀念过去、再也成不了大事儿。
他突然觉得好累,累得想把自己摔进哪个角落再也不出来。
若是换作以前,总有个人会递杯热牛奶,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不用说话,就觉得什么坎都能过去。可现在,连这份安静都是假的。
——安景书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的密西西比河畔,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只不过是个仿生机器人。
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所在意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滚。”
谈靖川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神里的疲惫混着戾气。
安景书的动作顿住,手里的真丝睡衣滑落在床单上。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仿生皮肤下的线路似乎在微微发烫,“先生,您需要更换干净衣物。”
“我说滚你没听到吗?!”
谈靖川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安景书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刺耳,安景书的脸颊瞬间泛起红印,但他却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依旧保持着平静。
因为他是一只仿真机器人,不会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品、一个人造物种。
按照设定,他不能反抗主人,甚至不能有任何抵触的情绪,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微微垂眸,轻声说一句:“对不起,先生。”
这声“对不起”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谈靖川心里。
男人厌恶地别开眼,语气更加恶劣:“别叫我先生,听着就恶心。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仿制品,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学得再像也只是个下贱的替代品!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还有点用,你以为我会留着你?”
“对不起,先生……”
安景书沉默地站在原地,电子眼映着男人泛红的眼眶微起波澜。
他的数据库里清晰地记录着有关于“委屈”“疲惫”的词条,可当这些情绪具象化地出现在谈靖川脸上时,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代码都显得苍白无力。
“先生,我去准备醒酒汤。”
安景书弯腰捡起地上的睡衣,转身时,后颈的连接线又紧绷了几分。
“我不需要!滚,明早之前别再让我看见你!”
谈靖川抓起枕头蒙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疲惫的呜咽声。
“……是,先生。”
安景书略微一迟疑,转身安静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掩住了眸底一丝飞快而逝的落寞。
可他步伐依旧平稳,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去完成那些属于“安景书”的、没有情绪的工作。”
……
卧室内,谈靖川辗转反侧,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失控般不断浮现出一张被巴掌扇红的脸,一口浊气堵在心口,烦躁的根本睡不着。
终于在凌晨两点时,男人妥协于‘失眠’,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凉的水灌进胃里,无意间一瞥,透过门缝,正好瞧见安景书直挺挺的坐在沙发上充电。
幽蓝色的光投射在那张吹弹可破的硅胶肌肤上,像摆在橱窗中价格不菲的瓷娃娃。
每根睫毛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细羽,纤长而规整,末端带着淡淡的珠光,在幽蓝微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落在眼睑处,勾勒出几分不似真人的精致。
鼻梁高挺却不过分凌厉,弧度柔和得像是用最细腻的笔触描绘而成。
嘴唇的线条饱满清晰,唇色是恰到好处的淡粉,此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偏偏透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美感。
脸颊上那道红印尚未完全消退,在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格外扎眼,像一幅完美画作上不慎溅落的墨点,突兀,却又奇异地加深了一份易碎的质感。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头,连指尖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既不显得僵硬,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幽蓝的充电光在周身流转,将他的轮廓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不是真实存在于这里,而是从某个遥远的梦境中走来的幻影——美丽,却带着触不可及的疏离。
谈靖川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看着那张与记忆中重叠的脸,视线落在那道清晰的红印上,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不是醉酒的恶心,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起来。”
男人开口,声音因宿醉和失眠而沙哑。
安景书的充电程序被这一声冷酷的命令所打断,眼部的感应灯闪烁了两下后便缓缓睁开。
一双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黑瞳望向谈靖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谁让你在这儿充电的?”谈靖川皱眉,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不会回你自己的充电舱去?”
“昨晚您让我滚,我认为您不想在卧室看见我,但充电仓距离您的卧室太远,先生若是有什么需求,我无法在第一时间赶来,所以才选择在这里充电。”
安景书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
谈靖川一噎,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两点半,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渗进来,落在机器人垂着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将对方那截露在睡衣领口的脖颈衬得愈发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就连细小的血管都模拟得恰到好处,却偏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去把杯子洗了。”
男人别开视线,丢下一句。
安景书应声起身,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接过递来的杯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谈靖川的手。
微凉的触感和男人掌心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铁板上,转瞬即逝。
谈靖川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
安景书却没在意男人的反应,拿着杯子转身走向厨房,步伐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水流声,接着是杯子被放回消毒柜的轻响。
“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安景书回来时,依旧站在原地,像是等待指令的士兵。
谈靖川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这张脸太像“小安”了,连微微垂眸时眼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偏偏,他永远不会像“小安”那样温柔的疏导他,也不会盘腿坐在地毯上,听他絮絮叨叨说那些公司里的糟心事,末了伸手揉他的头发,说“没关系呀,天塌下来有我呢”。
“你就不能有点别的反应吗?还是说,你们机器人连这点情绪都模拟不出来?”
谈靖川脱口而出,语气带着嘲讽。
安景书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解析他的问题,然后才缓缓开口:“我的程序设定是服务先生,无需模拟负面情绪。疼痛感知已调整至最低阈值,不影响工作。”
“呵,服务?”谈靖川嗤笑,“说白了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他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安景书会像往常一样沉默,或是说句“是的,先生”,然而这一次却截然不同。
安景书意外地抬了头,黑眸直直看向男人,第一次没有垂下眼睑,不卑不亢开口道:“先生,根据机器人伦理准则,我有权保留基础尊严。”
“什么?”谈靖川愣住了。
他第一次从这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近似“认真”的东西,但这丝异样转瞬即逝。
男人迅速回过神来,冷笑一声,缓缓靠近安景书,大手像铁钳般攥住机器人纤细的脖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层仿真皮肤捏出褶皱。
金茶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像蛰伏的野兽被彻底激怒,死死锁定着眼前的‘人’,声音低沉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呵!学能耐了啊,居然敢犟嘴?”
“先生,我并没有……”
安景书的语音模块因脖颈受压而微微失真,话才起头——
“啪!”
一声脆响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谈靖川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带着狠戾的怒意,扇在安景书脸上时,甚至能看到他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发丝凌乱地扫过脸颊。
旧痕未消,新的红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像一块丑陋的烙印,在那张白皙如瓷的脸上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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