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页一样，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那个秋日旧书店的暖意和默契，仿佛只是一个被精心珍藏的梦境，醒来后，现实的轨迹却并未如期待那般交汇，反而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缓缓驶向了不同的方向。

并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正式的告别。就像两部杀青后各自投入新工作的戏，他和王一博的联系，在繁忙的日程、公司的考量、以及某种难以言明的谨慎中，自然而然地、也是无可奈何地淡了下去。

那条曾经频繁闪烁的聊天窗口，渐渐沉到了列表的最底端，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某个节日群发的祝福短信，生疏而客气。

肖战的新剧播出后反响热烈，他的事业进入了又一个高峰。剧本如雪片般飞来，广告代言应接不暇，机场总是被热情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

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光鲜亮丽的场合，扮演着那个笑容得体、应对自如的明星肖战。

他很少再有机会去那家旧书店，北京的秋天很短，梧桐叶落尽后，便是凛冽的冬天，然后是又一个忙碌的春天和夏天。

他一直在逃避。

偶尔，在赶通告的间隙，在深夜回酒店的车上，他会下意识地刷一下手机。大数据有时会不经意地将那个名字推送到他眼前。

“王一博新电影《逐风》开机，饰演职业赛车手……” “王一博亮相巴黎时装周，造型冷峻引热议……” “《追风》专辑斩获年度金曲奖，王一博发表感言……”

他的手指总会微微一顿，目光在那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上停留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划过去，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有时助理或工作人员会聊起近期的娱乐圈新闻，提到那个名字时，他会端起水杯喝一口，或者低头整理一下袖口，用极其自然的动作掩饰过去，绝不会主动搭话，只在别人问起“战战，你和一博之前合作过，他私下是不是也这么酷”时，才抬起眼，露出一个标准而模糊的笑容：“嗯，他工作很认真。”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任何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同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需要多少刻意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也知道，在那些深夜里，他加密相册中那张海边拿着《航海日志》的照片和阳台向日葵发芽的照片，会被翻出来，看上一遍又一遍。

那盆向日葵终究没有等到他天天浇水，在他去西北拍戏的两个月里，枯萎在了阳台上。

他发现时，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将干枯的植株清理掉，花盆洗净收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枚刻着“博”字的尾戒，被重新放回那个小盒子，塞进了抽屉最深处，上面压满了别的杂物。

他假装不在意，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几乎骗过了自己。

他继续拍戏，继续出席活动，继续过着被日程推着走的生活。他身边依旧热闹，合作者、朋友、粉丝……很多人围着他转，但他偶尔会在人声鼎沸的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抽离，仿佛灵魂飘到了半空，冷眼看着下面的喧嚣，然后某个熟悉的侧影、某个相似的场景，会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那层伪装，让一种尖锐的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来。

一次在一个时尚晚宴上，他无意中听到旁边两个品牌方的人低声交谈。 “……听说王一博那边拒绝了我们的代言邀请，挺可惜的，他今年势头太猛了。” “是啊，不过他好像一直挺有自己想法的，不太接纯商业的……”

肖战正与人碰杯，嘴角挂着完美的笑意，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杯中的香槟轻轻晃动。他立刻稳住手腕，将酒液一饮而尽，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起一阵莫名的燥热。

他转过头，更加热络地投入到眼前的寒暄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又有一次，他在录音棚为一部动画电影配音，休息时听到工作人员在放歌，恰好是那首《追风》。

前奏一出来，他的脊背就微微僵住了。副歌部分，那个熟悉的嗓音唱着“等风来，等花开，等我穿过人海……”，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他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假装小憩，直到那首歌播放完毕，才缓缓睁开眼，语气如常地对配音导演说：“老师，我们继续吧。”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我们只要这样一直下去就好。

直到第二年秋天，他因为一个拍摄再次经过那条街角。

梧桐叶又一次铺满了青石板，一场秋雨刚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凉意。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停了车，戴好口罩帽子，走向那家旧书店。

书店还在，风铃依旧，只是柜台后面坐着的不再是那位慈祥的老奶奶，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店里的陈设也变了一些，多了些文创产品和网红书籍，那股曾经让他安心的旧书霉味和檀香味淡了许多。

他心跳有些快，目光在书架间逡巡，说不清在期待什么，又或者在害怕什么。他走到了最里面的那个书架，《航海日志》原本的位置放着一本陌生的旅游指南。

他站了很久，才哑声向新店员打听：“请问……之前在这里的那位老奶奶呢？”

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认出他，随口答道：“哦，您说张奶奶啊？她年初把店盘给我了，说回老家养老去了。”

肖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弥漫开来。他最后买下了一本《海子诗选》，新版，封面崭新，没有任何向日葵花瓣，也没有任何便签。

走出书店，风铃叮当作响，声音依旧清脆，却莫名多了几分寂寥。他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比去年冷多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中扫过街对面的一家新开的咖啡馆。临窗的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是王一博。

不对，是王一博？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戴着鸭舌帽，正低头看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侧脸线条冷峻而专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时尚、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孩，正热情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女孩伸手过去，似乎想看他屏幕上的内容，动作亲昵自然。

王一博并没有躲开，只是微微抬了下头，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女孩的话。

那一刻，肖战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但反应过来的他想扇自己。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快步离开，手中的《海子诗选》差点掉在地上。

他走得很快，寒风刮在脸上，刺得眼睛生疼。原来不是不在意，只是所有假装的不在意，在亲眼所见的那一刻，都会变成最尖锐的讽刺，轻易地戳破他努力维持了很久的平静假象。

那些旧书店的暖光，那杯甜暖的桂花茶，那本写着共同期许的《航海日志》，那枚刻着字的尾戒，那颗未能发芽的向日葵种子，那句“等一个人一起看海”……所有被他深埋心底、偶尔午夜梦回才能细细回味的瞬间，在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珍视的是独一无二的默契，原来对方早已move on，有了新的圈子，新的陪伴。那个在媒体前依旧冷峻少话的王一博，原来也会允许别人那样靠近。

他回到车上，助理担忧地问了一句：“战哥，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肖战摇摇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没事，有点累。回酒店吧。”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飞速后退，像一场模糊不清的梦。他紧紧攥着那本新买的诗集，指节泛白。

从此之后，他连那些“偶然”听到的消息，都开始真正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了。他更加投入地工作，几乎变成了一个连轴转的机器。他不再去加密相册，甚至换掉了手机密码。那家旧书店的街角，他也再也没有去过。

时间依旧沉默地流淌，两年，三年……娱乐圈的潮起潮落从未停歇，不断有新的名字闪耀，旧的故事被遗忘。

肖战和王一博的名字虽然依旧闪耀在一线，但早已很少有人再提起他们多年前的那次合作，那些曾被粉丝们津津乐道的细节，也渐渐沉没在信息的海洋里。

他们就像两条交汇后又各自奔流的江河，朝着各自的星辰大海而去，仿佛再无瓜葛。

肖战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将那段记忆彻底封存，直到带进泥土里。

直到他三十二岁生日那天。

他刚刚结束一部电影的拍摄，那是一部拍摄周期很长、耗尽心血的文艺片。他给自己放了个假，一个人去了一个南方临海的小城休息。

生日那天，他独自在海边坐了很久，看着潮起潮落，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

回到临时租住的民宿时，前台叫住他，递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国际包裹：“肖先生，有您的快递，寄来好几天了。”

包裹上的寄件人信息很模糊，只有一个英文名和一段看不懂的国外地址。他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一个包装得很仔细的纸盒。

打开纸盒的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极其陈旧、甚至有些破损的深蓝色封面的书——《航海日志》。

和他多年前在旧书店看到的那一本，一模一样，甚至更旧。

他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扉页。

那行熟悉的铅笔字依然在那里：“等风来，等花开，等一个人一起看海。”

而在那行字的下面，多了几行新的、同样用铅笔写就的字迹，笔迹沉稳了许多，却依旧带着那股执拗：

“风来了，花开了，我看了很多片海。” “这本书我找了很多年，终于在伊斯坦布尔的一个旧书摊找到。想起欠你一本。” “生日快乐。” “——博”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解释，没有问候。

肖战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海边的风仿佛透过窗户吹了进来，翻动着书页，里面夹着的东西滑落出来。

不是干枯的向日葵花瓣，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王一博自己。

他站在一片无垠的沙漠星空下，穿着简单的T恤，风尘仆仆，对着镜头举着这本《航海日志》，笑容清晰而明亮，是他很少在公开场合露出的、带着轻松和真实喜悦的笑容。

他的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依然还在。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撒哈拉的星星，像你眼睛。”

那一刻，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假装的不在意，所有这些年积压的酸涩、委屈、误解和未曾熄灭的惦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