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熄灭时，天已经擦黑了。

顾魏摘下手套，指尖的震颤还未完全平息——最后缝合时，病人突发心室颤动，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破耳膜，他握着止血钳的手却稳得像钉在原地，直到除颤仪落下，屏幕上重新跳出规律的波形，他才发现后背的白大褂早已被冷汗浸透。

“顾医生，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转ICU观察。”麻醉师摘下口罩，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喘。

顾魏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俯身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纱布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他忽然想起走廊里陈宇的眼神，那种介于职责与人性之间的挣扎，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他心上。

走出手术室，ICU的护士正推着病床往外走。顾魏侧身让开，目光越过病床，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人。

陈宇还在。

他大概是找地方处理过伤口了，小臂上贴了块浅色的纱布，警服上的尘土被拍掉了些，却还是掩不住那股奔波后的疲惫。听见动静，他立刻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病床上，又很快移到顾魏身上，喉结动了动，才问：“暂时……没事了？”

“暂时。”顾魏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轻松点的表情，却没成功，“七十二小时是关键期，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

陈宇“嗯”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边缘。走廊里的灯是暖黄色的，落在他发顶，竟柔和了他眉眼间的锐气。顾魏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刚才手术中途，护士进来递补给，随口提了句“外面那个警察一直在等，问了好几遍了”，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你不用一直守在这。”顾魏说，“有情况我让护士联系你。”

陈宇抬起头，眼里有丝犹豫：“我……”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这案子有点复杂，他是重要嫌疑人，我怕……”

“怕他跑了？”顾魏挑眉，指了指ICU的方向，“现在这样，他就算想跑，也得先能下床。”

陈宇被他逗得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这一笑，倒驱散了不少沉郁，眼里透出点年轻人该有的亮。“不是怕他跑，”他解释，“是怕有人来‘找他’。今天车祸……未必是意外。”

顾魏一愣。他只当是普通的追捕中发生的意外，没往深了想。此刻听陈宇这么说，再联想到手术时病人身上除了车祸造成的外伤，还有几处陈旧性的淤青——当时只当是嫌疑人逃窜时撞到的，现在想来，倒未必了。

“我知道了。”顾魏收起玩笑的心思，“ICU那边安保严，我会跟护士长打招呼，多留意。”

陈宇点头，说了声“谢谢”。他抬手看了眼表，表盘上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污渍，“我得回队里一趟，把今天的情况跟队里汇报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点……我再过来。”

顾魏没反对，只是道：“注意安全。”

陈宇应了声，转身往外走。警服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走到走廊拐角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顾魏：“顾医生，你也早点休息。”

顾魏一怔，随即点头：“好。”

陈宇这才转身，彻底消失在拐角。

顾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出来叫他，说有个术后病人情况有点波动，他才回过神，快步往病房走。

忙到后半夜，顾魏才得以喘口气。他泡了杯热咖啡，坐在医生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ICU的灯还亮着，像颗悬在黑夜里的星。他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意外发现有个未读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来自一个没存名字的号码，内容很简单：

“我到队里了。麻烦你了。”

顾魏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没回，只是将手机揣回口袋。咖啡的热气氤氲在眼前，模糊了窗外的夜色。他想起陈宇刚才站在走廊里的样子，想起他眼里的犹豫和坚持，忽然觉得，这桩看似普通的案件，或许真的像陈宇说的那样，没那么简单。

而他自己，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卷进了这摊浑水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护士长发来的消息，说ICU那个病人各项指标暂时稳定。顾魏松了口气，放下咖啡杯，起身想去ICU再看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护士站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护士拿着电话，脸色有些发白，见顾魏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顾医生，不好了，ICU那边……刚才有个陌生人想进去，被拦住了，说是来探望病人的，但他根本说不出病人的名字，现在已经跑了！”

顾魏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往ICU走去。走廊里的暖灯依旧亮着，却好像突然变得冰冷起来。他想起陈宇的话——“未必是意外”，想起那个未读消息里的“注意安全”，指尖瞬间攥紧了。

看来，这长夜，还没到能松口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