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衿死在一个雪夜。
宫墙内外银装素裹,红墙黄瓦皆被洁白覆盖,唯有她所在的冷宫庭院中,积雪被暗红的血色染就,犹如绽放的红梅。
她倚在枯树下,腹部插着一柄精致的匕首,那是她及笄那年,太子殿下亲自为她打造的防身利器。如今却成了终结她生命的凶器。
“为什么...”季云衿艰难地抬头,望向站在她面前的华服女子。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柳依依,此刻正披着狐裘大氅,妆容精致,与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季云衿形成鲜明对比。
“表姐,要怪就怪你太天真。”柳依依轻笑,声音柔美如昔,却字字如刀,“你以为太子真的爱你?他娶你不过是为了你父亲手中的兵权。如今季家已倒,你还有什么价值?”
季云衿猛地咳出一口血,腹部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但她却拼命强撑着不倒下去。
“是你...是你们柳家陷害我父亲...”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父亲会突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为何季家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
柳依依蹲下身,用绣着金线的丝帕轻轻擦拭季云衿嘴角的血迹,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表姐聪明。不过不只是柳家,还有你的好夫君,太子殿下。”
她凑近季云衿耳边,轻声细语:“告诉你个秘密,今日之后,我将成为新的太子妃。而你,季家嫡女,将会以畏罪自杀的名义,永远消失。”
季云衿瞳孔猛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的男子,那个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竟如此狠心?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逐渐黯淡。
柳依依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表姐安心去吧,你的孩儿,我会好生照顾的。”
孩儿!季云衿猛地睁大眼睛。她三岁的孩儿,还在东宫!
“柳依依!你若敢动安儿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
柳依依轻笑一声,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院门。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明黄色斗篷,正是当朝太子萧景睿。
他甚至没有看季云衿一眼,只是伸手揽过柳依依的腰,柔声问:“处理干净了?”
“殿下放心,表姐已经...不行了。”柳依依娇声道。
萧景睿点点头:“那就好。走吧,宫宴还未结束,莫让人起疑。”
两人相携离去,留下季云衿独自在雪地中,感受生命一点点流逝。
血染白雪,寒意刺骨。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桃花树下,萧景睿执着她的手许诺:“云衿,此生唯你一人,永不相负。”
她想起父亲将她交付给萧景睿时的话:“殿下,小女娇惯,望您好生待她。”
她想起安儿软软的小手搂着她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喊“娘亲”。
恨!好恨!
若有来生,若有来世...她定要让那些负她、害她、欺骗她的人付出代价!
季云衿睁着不甘的双眼,气息渐无。
......
“小姐?小姐醒醒!”
季云衿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布满冷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她僵硬地转头,看到一张焦急的少女脸庞。
“碧玉?”季云衿难以置信地轻唤。
碧玉是她从小的贴身丫鬟,但在她被打入冷宫前,就因为偷窃太子妃珠宝而被杖毙了。季云衿至今记得碧玉临死前喊着“小姐,奴婢冤枉”的凄厉模样。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碧玉担忧地问,拿出帕子为她拭汗,“瞧您这一头冷汗。”
季云衿猛地坐起身,抓住碧玉的手腕。温热的,有脉搏的跳动。
这不是梦?
她环顾四周,熟悉的闺房布置,窗前那架她最喜欢的古琴,梳妆台上摆放着她及笄时父亲送的首饰盒。
这不是季府她的闺房吗?自她嫁给萧景睿后,就再也没回来住过了。
“现在是什么年份?”季云衿急切地问。
碧玉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永和十七年啊,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神?今日是您十六岁生辰,府里来了不少客人呢。”
永和十七年?她十六岁生辰?
季云衿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真实无比。
她重生了!回到了六年前,她还未嫁给萧景睿,季家还未遭难的时候!
“碧玉,拿镜子来!”季云衿急切道。
碧玉赶紧取来铜镜。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眼间还带着未曾经历世事的纯真。正是十六岁的季云衿,如初绽的花朵般娇艳。
季云衿抚摸着自己温热鲜活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
老天有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碧玉,替我更衣。”季云衿擦干眼泪,眼神沉淀下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坚定,“选那件绛红色的金线绣花裙。”
碧玉略微一怔:“小姐,那件颜色是否过于隆重了?今日虽是大日子,但夫人说……”
“就那件。”季云衿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她需要这浓烈的颜色来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需要这华贵的服饰来提醒自己身份,更需要借此与过去那个天真娇怯的自己做一个切割。这红衣于此刻的她,如同战甲。
碧玉依言取来衣裙。厚重的绛红色,以金线密绣着缠枝牡丹纹样,华美非常。
季云衿穿上后,苍白的脸色被红色一衬,竟显出一种异样的、带着侵略性的美,眼神沉静,压住了这份华丽。
来到花园,远远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几位锦衣少女正围在一处说笑,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的柳依依。
“表姐来了!”柳依依第一个发现季云衿,笑着迎上来,“恭喜表姐芳辰。”她亲热地挽住季云衿的手臂,目光在季云衿的红衣上一转,笑意更深,“表姐今日真真是光彩照人,这绛红色也只有表姐能压得住,好看极了。”
若是从前,季云衿定会笑着回夸表妹几句。但此刻,她强忍着心底翻涌的厌恶,只是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抽回手臂,理了理袖口,疏离而不失礼数地笑了笑:“多谢表妹夸奖。” 这一身红衣,仿佛也赋予了她疏离的底气。
柳依依愣了愣,感觉表姐今日有些不同,但这不同在盛装之下,似乎又变得合理起来——寿星嘛,总是不一样的。
其他几位小姐也纷纷上前道贺,季云衿一一回礼,举止得体,却不再如从前那般与她们嬉笑打闹。
“表姐,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柳依依凑近,压低声音,脸上飞起红霞,“是关于太子殿下的。”
季云衿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好奇:“哦?什么秘密?” 她知道,戏肉来了,这一趟,她必须去,但要带着完全不同的心境和目的去。
柳依依羞怯道:“其实...其实太子殿下今日也来了,正在后园的竹林中等着呢。他说...有重要的话想亲自对表姐说。”
果然与前世一模一样。
“是吗?那劳烦表妹带路吧。”季云衿微微一笑,眼中却无半分从前的欣喜与羞涩,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
柳依依不疑有他,只在心中窃喜,高兴地在前面引路。
二人各怀心思,来到后园竹林。
果然,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站在竹林深处,身姿挺拔,气质矜贵。
季云衿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即使重生一世,再见到这个负心人,她依然难以完全平静,但恨意已远远压过了昔日的爱慕。
“殿下,表姐来了。”柳依依娇声通报。
萧景睿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目如画,气质温雅。
“云衿,恭喜芳辰。”萧景睿微笑着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季云衿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淡淡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让萧景睿有些意外:“殿下亲自前来,臣女受宠若惊。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她的语气礼貌却疏离。
萧景睿愣了愣,感觉季云衿的态度有些冷淡。往常她见到自己,总是面带娇羞,眼中满是倾慕。今日却如此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本王只是想来亲自祝贺...”他勉强笑道,再次递上锦盒。
季云衿这才接过,看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碧玉:“多谢殿下厚爱。”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场面一时尴尬。柳依依忙打圆场:“表姐不打开看看吗?殿下精心挑选的呢。”
季云衿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表妹怎知是殿下精心挑选的?莫非见过?” 她语气轻柔,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了一下。
柳依依一时语塞,脸色微变。
萧景睿也神色不自然,轻咳一声:“不过是支普通玉簪,云衿不喜欢也罢,改日本王再寻更好的送你。” 他试图挽回些许颜面。
果然还是那支廉价玉簪。季云衿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殿下误会了,臣女很是喜欢。只是觉得在此处打开礼物,未免失礼。” 她四两拨千斤,将尴尬推了回去。
她顿了顿,故意问道:“对了,方才我来时,好像看到柳姑母在寻表妹呢。”
柳依依一愣:“母亲寻我?我怎么不知...”
“许是有什么急事吧。”季云衿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表妹快去看看吧,莫让姑母等急了。” 她需要一个与太子单独说话的契机,也需要让柳依依暂时离场。
柳依依犹豫地看向萧景睿,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不情愿地告辞离去。
现在竹林中只剩下季云衿和萧景睿二人。
“云衿近日可好?听说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可大好了?”萧景睿找话题寒暄,试图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季云衿淡淡回应:“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 她态度疏离,与从前判若两人。
萧景睿不禁有些失落和恼火。他虽更心属柳依依的柔顺解意,但季云衿的美貌和家世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诱惑。原本他打着左拥右抱的主意,两个美人都不放过,如今季云衿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云衿似乎...对本王有所不满?”他试探着问,带上一丝惯有的、能迷惑人的温柔语气。
季云衿抬眸看他,眼神清明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殿下多心了。只是臣女近日在想,婚姻大事,非同儿戏,须得慎重考虑。” 她主动将话题引向核心。
萧景睿心中一紧:“云衿何出此言?可是听了什么闲话?” 他下意识以为有人在他和柳依依的事情上嚼了舌根。
季云衿不答反问:“殿下认为,何为良配?”
萧景睿立即道:“自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这话他说得毫无愧色。
“两情相悦...”季云衿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若是心有所属,却又要另娶他人,这又算什么?” 她的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萧景睿有些喘不过气。
萧景睿脸色微变,强笑道:“云衿今日说话,总是带着玄机。”
“臣女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季云衿望向竹林深处,语气悠远,“人生在世,不该活在虚假的幻梦里。有些人看似温良,实则心机深沉;有些情看似真挚,实则满是算计。”
她转回头,直视萧景睿,一字一句轻声问道:“殿下说,是不是?”
萧景睿被她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季云衿话中有话,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了他所有不堪的心思和算计。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惊呼,接着是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季云衿挑眉,语气平淡无波:“好像是表妹的声音?殿下不去看看吗?” 她深知,只要柳依依稍有动静,萧景睿就不可能安心留在这里。
萧景睿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柳依依,对季云衿道:“本王去看看,云衿在此稍候。” 语气已带上一丝急切。
说罢,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循着声音匆匆离去。
看着他毫不犹豫急切的背影,季云衿唇角泛起冰冷的弧度。
果然,无论前世今生,只要柳依依有事,萧景睿总会第一时间奔向她。这虚伪的男人,连多掩饰一刻都不愿意。
碧玉在一旁小声道:“小姐,您今日对太子殿下似乎...”
“太冷淡了?”季云衿接话。
碧玉点头:“若是往日,您定不会如此。而且殿下他……”似乎有些下不来台。
季云衿望向远处,萧景睿正扶着似乎是“不小心”崴了脚的柳依依,举止亲密,低声安慰着。
“碧玉,你说狼和羊,有可能真正在一起吗?”她突然问。
碧玉不解:“小姐何意?”
季云衿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狼终究是狼,哪怕披上羊皮,也改不了吃肉的本性。而羊若不想被吃,唯有先学会认出狼,然后……让自己长出犄角,甚至变得比狼更凶狠。” 她不能再做那只引颈就戮的羊。
碧玉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姐今日说的话,都带着深深的寒意和哲理。
季云衿不再解释,转身望向另一个方向:“走吧,我们去前厅。父亲应该快回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一天,父亲季凛从边关赶回,为她庆祝生辰。还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北境不安,朝廷即将用兵。
而这一消息,将成为她计划的第一步。
这一世,她不再做深闺中只知情爱的娇小姐。她要一步步学习,一步步成长,掌握自己的命运,守护季家。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在她眼中映出坚定而冰冷的光芒。
朱颜改,命运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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