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明德中学,夏末的燥热还没完全褪去,高一(1)班的马柏全却始终像裹着一层冰。
作为新生代表站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时,他白色校服的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发言稿的折角对齐指尖,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保持着指尖并拢的姿势——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得像用圆规量过,就像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必须按“规则”走才不会失控。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新学期开始,我们当以勤勉为笔,以严谨为尺……”他的声音清泠,没有多余的起伏,台下传来细碎的议论:“那就是中考全市第一的马柏全吧?也太自律了”“看着好冷啊,跟他说话都会紧张吧”。这些声音飘进耳朵,马柏全却只盯着发言稿上提前标好的停顿符号,连眼尾都没扫向台下——自从父母离异,他就学会了用“专注”隔绝一切不可控的事,书桌要按“课本-练习册-文具”从左到右摆,每晚七点半必须开始刷题,连喝牛奶都要精确到250毫升,只有这样,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才搅不乱他的生活。
散场后,好友李哲追上来,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刚发言稳得没话说,不过你爸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我上周看见他跟一个阿姨逛超市。”
马柏全接过水,没立刻喝,先把瓶身转了两圈,让标签正对自己:“回家再说。”他早察觉到父亲的异常——晚归时身上的陌生香水味,接电话时躲进阳台的动作,只是他没问。比起琢磨那些“可能改变”的事,不如多刷两道数学压轴题,至少习题的答案永远是确定的。
果然,周五的饭桌上,马父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蹭了半天,才艰涩地开口:“柏全,爸爸和张阿姨……要结婚了。她有个儿子,比你大一岁,下周会跟我们一起住。”
空气静了三秒。马柏全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白瓷碗沿被按出一道浅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柏全,张阿姨人很好,她儿子……”
“我明天要做月考题,先回房间了。”他打断父亲的话,椅子拉开时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走进房间关上门,他才缓缓靠在门板上,盯着书桌上整齐排列的课本——又一次,他以为筑好的“安稳”,还是要被打破了。
一周后,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楼下时,马柏全正在解一道解析几何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滑动,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搬运工人的脚步声、家具碰撞的闷响,还有一个清亮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妈,我那箱球鞋轻着点搬!蹭破皮要心疼死的!”
这就是那个“哥哥”?马柏全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草稿纸上的抛物线歪了个小勾。他皱着眉用橡皮擦掉,直到纸面恢复干净,才轻轻拉开房门一条缝。
客厅里,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正扛着大箱子往次卧走,帽子滑下来露出利落的短发,侧脸线条亮得晃眼,笑的时候嘴角会扯出个浅浅的梨涡。他力气不小,箱子压得肩膀往下沉,却还能腾出一只手跟张母搭话:“次卧采光不错啊,以后能在这儿练运球了——哎,那是我弟房间吧?”
少年的目光突然扫过来,正好对上马柏全的眼睛。马柏全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关门,对方却已经笑着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件皱巴巴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外套歪歪扭扭地搭在扶手上,衣角垂到地板,看得马柏全指尖发痒。
“你就是马柏全?”少年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小半个头,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汗水味。他笑得自来熟,伸手就想拍马柏全的肩膀:“我叫张康乐,比你大一岁,以后就是你哥了!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哥罩你!”
马柏全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他的手,声音还是淡淡的:“嗯。”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外套上,又快速移到张康乐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泥,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印子,像在他规整的世界里划了道歪线。
张康乐的手僵在半空,倒也不尴尬,只是挠了挠头:“你房间挺整齐啊,比我那猪窝强多了。”他探头往房间里看,视线扫过书桌时眼睛亮了亮:“还在刷题?学霸啊!”
“还有事吗?”马柏全不想多聊。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就像颗没按轨迹走的石子,会把他平静的生活搅出涟漪——而他最讨厌失控。
“没事,就是打个招呼!”张康乐转身回次卧,路过沙发时也没捡那件外套,就这么让它歪在那儿。马柏全站在门口,盯着那截垂在地上的衣角,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先把运动鞋按鞋码放进鞋架第二层(昨晚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再捏着连帽衫的衣角挂到阳台,最后擦掉地板上的鞋印——做完这些,心里那股紧绷的弦才松了点。
往后的日子,成了“规则”与“混乱”的拉锯。
每天清晨六点半,马柏全准时起床,叠被子时会捏出笔直的折线,而张康乐总能把睡衣穿得扣子错位,趿着拖鞋晃进厨房,还会打翻马柏全刚倒好的牛奶。“抱歉抱歉!”张康乐慌忙抽纸巾擦,却把纸巾揉成一团,最后还是马柏全接过纸巾,对折两次精准擦掉奶渍,连台面上的水痕都没留。
张母总在一旁调和:“康乐,跟柏全学学细心点。你们俩一起上学,路上有个伴。”
张康乐眼睛一亮:“好啊!弟弟,你教室在哪?我高三(3)班,离操场近。”
马柏全却已经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我走东边小路。”他指的方向,和张康乐去操场的大路正好相反——他不想被人看到“学渣哥哥”和“学霸弟弟”走在一起,更不想应对那些好奇的打量。
张康乐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咬着手里的包子嘟囔:“这弟弟,怎么比我们班班主任还难靠近?”
校园里的相遇更显尴尬。周四上午第四节课后,马柏全抱着学生会的文件往办公楼走,路过操场时突然被人喊住:“弟弟!”
他抬头,就看见张康乐穿着篮球服,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手里抱着篮球朝他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生——是他的朋友赵磊和林晓晓。
“你这是去干嘛?抱这么多文件。”张康乐喘着气,汗水蹭在脖颈上,身上的运动衫沾了汗,透着点少年气的热意。马柏全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股汗味:“学生会的事。”
“乐哥,这就是你新弟弟啊?”赵磊凑过来打量马柏全,笑着拍张康乐的肩膀,“长得也太乖了,跟你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听说还是高一重点班的学霸?”林晓晓也好奇地探头,“你们真是兄弟?看着一点都不像。”
周围路过的同学也停下脚步,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照,有人小声议论:“马柏全怎么跟张康乐认识啊?张康乐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吗?”
马柏全的脸微微发烫,不是害羞,是反感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他皱紧眉头,对张康乐说:“我还有事。”
“哎等会儿——”张康乐想拉住他,却被马柏全侧身躲开。马柏全没再回头,抱着文件快步离开,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直到走进办公楼,才停下喘了口气,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那天晚上,马柏全回到家时,客厅里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推开门,就看见张康乐和赵磊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电视屏幕闪烁着光,茶几上堆着薯片袋和可乐罐,连沙发靠垫都歪得不成样。
马柏全的脚步顿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结。他放下书包,没说话,径直走向房间。路过客厅时,张康乐瞥见他,立刻按下暂停键:“弟弟你回来了?要不要一起玩两把?赵磊菜得很,正好缺个人带。”
“吵到我学习了。”马柏全的声音冷得像冰,说完就关上了房门,把外面的喧闹隔绝在外。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冷下来,赵磊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太吵了?”
张康乐看着马柏全的房门,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又默默把茶几上的薯片袋扔进垃圾桶——他想起早上马柏全擦牛奶渍的样子,突然有点抱歉。“没事,他学习认真,咱们小声点。”
赵磊撇撇嘴:“你这弟弟也太冷淡了,跟块冰似的。”
张康乐没说话,只是拿起歪掉的沙发靠垫,试着像马柏全叠被子那样摆整齐,可摆弄了半天,靠垫还是歪歪扭扭的。他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马柏全好像总在“推开”他,无论是上学路上的拒绝,还是刚才冷硬的语气,都像在说“你是个麻烦”。
十点多,马柏全写完作业走出房间倒水,客厅里已经没了声音,赵磊应该走了。他看见张康乐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个篮球,茶几上的垃圾被收拾干净,连可乐罐都扔进了分类垃圾桶——只是沙发靠垫还是歪的,显然是没摆明白。
听到脚步声,张康乐抬头:“还没睡?”
“嗯,倒水。”马柏全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儿,张康乐忽然说:“下午在操场,对不起啊,我朋友说话没分寸,让你不舒服了。”
马柏全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没回头:“没事。”
“那……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走?”张康乐试探着问,“我早点起,不磨蹭,也不跟你说话,就跟在你后面也行。”
马柏全没回答,喝完水把杯子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杯口必须朝上,这是他的习惯。做完这一切,他才轻声说:“我先睡了。”
看着马柏全关上房门,张康乐抱着篮球靠在沙发上,心里有点失落,却又莫名不想放弃。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马柏全躲开他手的样子,想起他擦牛奶渍时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冰弟弟”好像也没那么难靠近——只是需要点时间。
而房间里的马柏全,靠在门板上,盯着书桌上整齐的课本,却怎么也没法像往常一样平静。张康乐收拾垃圾的样子、道歉时的语气、甚至刚才歪掉的沙发靠垫,都像细小的石子,在他心里那片“规则之湖”里,砸出了一圈圈他不愿承认的涟漪。
他拿出日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最后只写下一行字:“张康乐,麻烦的杂音。”
可落笔时,他却想起下午操场边,张康乐被他躲开后,脸上那瞬间失落的表情——那道“杂音”,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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