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楼的。双脚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中,又沉重得拖垮整个灵魂。主卧的门在身后被陈雪重重摔上,那声闷响如同丧钟,彻底宣告了某种终结。他没有走向主卧,甚至没有看它一眼,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了走廊尽头那个他曾经的书房,后来更多时候被用作临时加班或存放杂物的房间。房间里有张窄小的单人床,积了层薄灰,显得格外冷清。他把自己摔进床垫里,老旧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楼下餐厅里,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仿佛还在耳边;陈雪身上那股清冷馥郁的香水味,似乎还顽固地缠绕在鼻尖,混合着地毯上烤羊排冷却后的油腻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反差。他闭上眼,眼前晃动的却是那两张轻飘飘的行程单,陈雪理直气壮又带着轻蔑的“顺便而已”,以及她弯腰捡起那枚蓝钻戒指时,指尖那快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占有欲的收紧动作。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冷却、凝固,最终变成一块巨大而冰冷的顽石,沉沉地压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他以为自己会咆哮,会砸碎点什么,会冲下去继续那场注定无望的争执。但都没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彻骨的寒冷席卷了他,抽干了所有力气。原来极致的失望和愤怒尽头,是死寂的冰原。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听着自己的心跳,缓慢、沉重,像在敲打着一具空洞的棺木。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变幻的光带,切割着室内的黑暗。光带缓慢移动,从书桌脚移到墙角的旧纸箱,时间在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楼下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是陈雪。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依旧清晰可辨。她在收拾东西。行李箱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柜门开合的轻响,衣料摩擦的窸窣……这些声音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李默的神经上。她在为明天的远行做准备,为了奔赴那个叫陈朗的男人的生日。在他刚刚亲手埋葬了他们二十年婚姻纪念日的废墟上。李默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大得让床架又是一阵呻吟。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受伤的兽。他想冲下去,想质问她到底有没有心,想撕碎那张虚伪的脸!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僵硬地钉在原地。冲下去又能如何?再听一遍她那套“成熟点”、“大惊小怪”、“顺便而已”的陈词滥调?再被她那冰冷鄙夷的眼神凌迟一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口那片冰封荒原蔓延的寒意。最终,他颓然地松开手,身体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墙壁。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楼下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倒计时般的整理行李声,在死寂的空气里交织。天光熹微,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挤进来,给冰冷的房间镀上一层毫无生气的铅灰色。李默维持着靠墙的姿势,几乎一夜未眠。眼窝深陷,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痛苦和冰冷浸泡的空壳。楼下彻底安静了。陈雪似乎收拾妥当,也休息了。整个房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突然,一阵急促的、毫不顾忌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冲上楼梯,像鼓点一样敲碎了这份死寂。紧接着,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爸!我充电器呢?!就那个快充头!黑色的!”李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他甚至没看李默一眼,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堆着杂物的书桌和角落的纸箱上扫视,脸上写满了熬夜打游戏后的疲惫和即将出远门的兴奋混合的焦躁。“妈说让你帮我找找!快点!我们等下就要走了!飞机不等人!”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颐指气使,仿佛李默不是他父亲,只是一个随时待命的服务生。李默缓缓抬起头。一夜未眠的双眼布满血丝,像两潭燃烧殆尽的灰烬。他看着儿子,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付出全部心血养大的孩子。此刻李乐眼中,只有对即将到来的旅行的迫不及待,对他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甚至连基本的注视都没有。一股寒气,比昨夜更深重、更绝望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冻僵了李默的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问他: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你妈要带你去干什么吗?你知道……你爸现在是什么感受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干涩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所有的质问,在儿子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被游戏和旅行填满的脸上,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多余。李默的沉默和毫无反应显然激怒了李乐。少年眉头紧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舍得把目光短暂地投到父亲脸上,但那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不满:“喂!爸!你听见没有啊?充电器!很重要的!没它我路上怎么打游戏?快点帮我找啊!磨蹭什么呢!”他一边说,一边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空纸箱,发出“哐当”一声。那声“哐当”,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默最后那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看着儿子,看着他脸上那份因为即将见到“陈叔叔”而掩饰不住的雀跃(即使被烦躁掩盖着),看着他对自己这个父亲彻头彻尾的漠视……昨夜陈雪带来的背叛之痛,此刻被亲生儿子的冷漠狠狠淬炼,变成了一种万箭穿心、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在……”李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在你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他甚至没有力气抬手去指。“哦!早说嘛!”李乐如释重负,脸上瞬间多云转晴,转身就要冲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就在他冲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了一点什么,极其敷衍地、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一句:“对了爸,妈说我们大概去一周。你自己弄点吃的啊。”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炮弹一样冲下楼,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他对着楼下兴奋的喊叫:“妈!找到了!我马上收拾好!陈叔叔说派车来接我们了对吧?”“陈叔叔”……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捅进了李默心脏最深处。他维持着那个靠在墙上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听着楼下儿子欢快的声音,听着陈雪带着一丝宠溺的回应,听着他们母子为即将开始的旅程做最后的准备……那些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变成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血肉,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刺眼的光带,正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感觉那光不是温暖,而是灼人的火焰,要将他这具行尸走肉彻底焚毁。楼下母子轻快的对话声、行李箱拉链闭合的清脆声响,汇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正沉向无光的海底,四周是刺骨的寒水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不知又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清脆、悦耳,却像丧钟敲响。紧接着是李乐雀跃的叫声:“肯定是车来了!妈!快点!”然后是行李箱滚轮滑过玄关地砖的声音,门被打开,隐约传来司机礼貌的问候和陈雪矜持的回应。李默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了一下。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双腿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挪到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前,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楼下传来大门即将关闭的轻微声响。他猛地拉开了门。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走廊,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他就站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被遗忘的雕像,俯视着楼下的玄关。陈雪正弯腰换上一双精致的尖头高跟鞋,香槟色的礼服裙换成了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她气质干练优雅。她脸上化了淡妆,遮住了昨夜可能的疲惫,恢复了惯有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即将远行的轻松。李乐则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掌机,正兴奋地探头看着门外停着的黑色豪华轿车,嘴里催促着:“妈,快点快点!”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站在门口,恭敬地接过陈雪手中那个小巧的登机箱。就在大门即将完全合拢的那一刻,陈雪似乎心有所感,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地向上瞥了一眼。她的视线,隔着一段楼梯的距离,与二楼阴影中李默那双布满血丝、深不见底、如同枯井般的眼睛,猝然相撞。那一瞬间,陈雪脸上的轻松和从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了。她的眼神里有极其短暂的、复杂的闪动,快得像错觉——或许是一丝被窥视的不悦,或许是一丁点昨夜争吵留下的余悸,又或许,仅仅是被李默那副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枯槁模样惊了一下。但这份异样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她迅速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碍眼的旧家具,下巴微微扬起,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倨傲,对着司机淡淡吩咐:“走吧。”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一丝波澜。“砰!”大门被司机从外面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声响。隔绝了门外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门外那对母子的世界。偌大的房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比昨夜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陈雪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水味,以及一丝行李箱滚轮留下的橡胶气息。它们悬浮在冰冷的空气里,成了这个“家”最后一点虚假的、令人作呕的温度。李默依旧站在二楼的阴影里,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刚才看到,陈雪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崭新的、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镶钻手链,在玄关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陌生的光芒。那不是她的旧物。而她的手指上,空空如也。没有婚戒。更没有……他昨夜砸出去的那枚蓝钻。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紧闭的大门移开,转向了楼下餐厅的方向。二十支蜡烛早已燃尽。餐桌上只剩下凝固的、堆积如小丘的白色烛泪,像一场惨烈战役后遗留的残骸。精心烹制的菜肴彻底冷却、凝结,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油脂,散发出颓败的气息。那束曾经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失去了水分的支撑,花瓣边缘开始卷曲、发蔫,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枯黄,颓然垂在花瓶口,如同哀悼。而在那片狼藉的餐桌中央,一个包装精美、系着银色缎带的深蓝色礼盒,静静地躺在那里。盒盖紧闭,缎带一丝不苟地打着完美的蝴蝶结。那是他昨天放在陈雪餐盘旁的蓝钻戒指盒。此刻,它像一个被彻底遗忘、彻底拒绝的祭品,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布满烛泪和油渍的桌布上,未曾被打开过。“未拆封的礼物”。李默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盒子上。昨夜被强行压抑的、冰封的痛苦、愤怒、屈辱、被遗弃的绝望……所有被压缩到极致的负面情绪,在看到那个象征着二十年付出与期盼却被弃如敝履的盒子时,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火药桶,轰然爆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连忙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质栏杆,才勉强没有倒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狰狞地凸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他死死盯着那个盒子,眼神里的死寂被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取代。那不是悲伤的泪光,而是被彻底践踏、彻底背叛后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之火!“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空旷死寂的房子里猛然炸开!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在冰冷的墙壁间冲撞、回荡,久久不散。嘶吼过后,是更深的死寂。李默脱力般地顺着栏杆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刚才那声嘶吼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释放了那即将将他逼疯的、无处宣泄的毁灭欲。他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楼下那个未拆封的礼盒,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二十年的付出,七千多个日夜的守护,在这一刻,被那两张轻飘飘的行程单,被陈雪冰冷的目光和话语,被儿子漠然的催促,被这个未曾开启的盒子,彻底碾碎成了齑粉。家?他环顾着这栋装修考究、此刻却冰冷如同坟墓的房子。这里每一件家具,每一处装饰,都曾倾注过他的心血,承载着他构建一个温暖港湾的梦想。如今,它们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墙壁上挂着的那些“幸福”的全家福,照片里陈雪温婉的笑容,李乐天真的眼神,此刻都像一张张咧开嘲讽大嘴的面具,无声地讥笑着他的愚蠢和失败。爱?他曾经以为那是不需要言说的默契,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他给陈雪他能给的最好的一切,包容她的任性,支持她的事业,为她和儿子遮风挡雨。他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以为自己的付出足以覆盖那个叫陈朗的男人的影子。原来,他错得离谱。他的爱,他的婚姻,他为之奋斗半生的一切,在那个男人面前,一文不值。他甚至不如李乐游戏里的一个充电头重要。信任?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信任陈雪会珍惜这个家,信任儿子会懂得感恩。结果呢?换来的是赤裸裸的背叛和视若无睹的冷漠!一股冰冷彻骨、带着铁锈味的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从他被碾碎的心房废墟中,疯狂地滋生、蔓延,瞬间缠绕了他的四肢百骸,渗入骨髓!这股恨意如此纯粹,如此强烈,甚至压过了那蚀骨的痛苦和绝望!它像注入干涸河床的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的力量,让他濒临崩溃的神智,获得了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清醒。恨陈雪!恨她的自私,恨她的虚伪,恨她将他的真心踩在脚下,还要鄙夷地说他狭隘阴暗! 恨李乐!恨他的冷漠,恨他的忘恩负义,恨他亲昵地叫着别人“叔叔”,还许愿那人当爸爸! 更恨那个远在新西兰、从未真正消失过的陈朗!恨他像一个幽灵,始终盘踞在陈雪的心头,轻易就能夺走他守护了二十年的一切!就在这股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如同地狱的催命符,骤然划破了房子里的死寂!“叮铃铃——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房子里疯狂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李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区号显示来自……新西兰。新西兰?!这两个字像电流一样击中李默!他死死盯着那个跳跃的号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让他几乎窒息!陈雪和李乐……他们应该刚刚上车去机场,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新西兰!这个电话……是谁?!他颤抖的手指划过屏幕,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贴到耳边。听筒里,先是一阵滋滋啦啦的、信号极不稳定的电流杂音,仿佛来自某个信号被屏蔽的角落。紧接着,一个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失真得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李默的耳膜:“李默先生?”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的妻子陈雪,和儿子李乐,现在在我们手上。”轰——!李默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那个冰冷的声音继续说着,如同恶魔的低语: “想让他们活着回来?很简单。准备三千万美金。” “记住,现金。旧钞。不连号。” “给你四十八小时。” “别耍花样。也别报警。”声音顿了顿,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般的轻笑,“否则……你很快就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纪念品’,比如,你儿子的一根手指头?或者……更刺激的?” “期待你的好消息。李默先生。四十八小时。倒计时……现在开始。”“嘟…嘟…嘟…”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如同丧钟的余韵,在死寂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李默僵硬地举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刚才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在他脑海中穿刺、切割!陈雪和李乐……被绑架了!三千万美金!四十八小时!儿子的手指头……“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屏幕碎裂。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那滔天的恨意,那被背叛的痛苦,那被遗弃的绝望,在这灭顶的恐惧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尖叫的念头:救他们!必须救他们!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无论他们如何伤害他,他们不能死!尤其不能因为……不能因为他!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爆发而显得扭曲踉跄。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书房里疯狂地转圈,眼睛赤红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又似乎只是被无边的恐惧驱使着做出毫无意义的动作。钱!三千万美金!现金!旧钞!不连号!四十八小时!这个天文数字和苛刻的条件,像一座冰山轰然压下!他所有的流动资产、公司股份、房产……就算立刻变卖,在四十八小时内凑齐三千万美金现金,而且是旧钞不连号,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方是专业的!他们就是要把他逼上绝路!怎么办?!怎么办?!报警?不行!电话里那个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否则……你儿子的手指头……” 李乐那张年轻、带着不耐烦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他不能冒险!绝对不能!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两座大山,几乎要将李默的脊梁压断!他猛地冲到书桌前,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桌面时,他的目光猛地顿住了!书桌上,杂乱的文件和书籍旁,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没有任何标识的硬壳笔记本。那是他很久以前用来记录一些重要项目灵感和备忘的本子,后来就闲置了。此刻,吸引他目光的,是笔记本封面上,被人用极细的银色签字笔,写下的一行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深渊之下,仍有微光。绝境时,找‘深渊资本’,报我的名字:47。”字迹锐利、冷静,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感。47?深渊资本?李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笔记本,这个留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谁留下的?47是谁?深渊资本又是什么?他毫无印象!这简直如同绝境中突然出现的、一道诡异而虚幻的微光!这会不会是陷阱?是那些绑匪的另一个圈套?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四十八小时!三千万美金!妻儿的性命!这行字,就像溺水之人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它通向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深渊,他都只能死死抓住!李默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混杂着绝望和渺茫希望的战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笔记本封面上那行冰冷的银色字迹。“47……深渊资本……”他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名字,赤红的双眼中,那被恐惧和恨意交织的疯狂风暴深处,一点点地,凝聚起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他猛地抓起了那个笔记本,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符咒。然后,他踉跄着扑向书桌抽屉,翻找自己的通讯录和名片夹,手指因为急切而变得笨拙,将里面的纸张和名片弄得一片狼藉。深渊资本……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它在哪里?怎么联系?47又是谁?时间在无声地、冷酷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李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窗外,城市的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栋冰冷而绝望的房子。一场无形的、关乎生死的倒计时,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启动。而那个未拆封的礼物盒子,依旧孤零零地躺在楼下冰冷的餐桌上,见证着这突如其来、将所有人命运都拖入深渊的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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