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基地的大厅挂着水晶灯，灯光照在地毯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子。侯明昊站在后台幕布后面，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合同，那是他昨天刚签的《寒武纪》男二合约，边角还留着苏晚签字时笔尖戳的小坑。

“小侯，该你了。”造型师Luna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她手里拿着化妆刷，指甲涂着荧光粉色，手腕上的卡地亚镯子碰得叮当响，“张总说要‘炸场’，让媒体记住‘流量小生转型反派’的样子。”

侯明昊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他穿着白衬衫，领口系到第二颗扣子，袖扣是青铜色的，本来挺精神，可Luna往他脸上扫的粉底液厚得能盖住毛孔，眼尾的挑眉画得像两把刀，嘴唇还涂了酒红色的口红。这是他第三次被按在化妆椅上调整，第一次Luna说他“太素”，第二次说他“不够邪”，现在第三次，他喉咙发紧，说：“Luna姐，这和我演的‘周延’不像。”

“周延？”Luna嗤笑一声，手指戳了戳他的颧骨，“周延是学生头目，就得有‘斯文败类’的劲儿。你以为观众爱看什么？爱看你们这些偶像卸了妆哭哭啼啼？我告诉你，今天这场合，你得让他们记住，侯明昊能演反派，还能演得让人发怵。”

侯明昊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想起昨天杨姐发的消息：“发布会别较劲，张总那边施压，咱们先稳过去。”可现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突然想起试镜时苏晚说的话：“你要让角色活过来。”可这满脸的粉底液，这被拉长的眼尾，哪还有半分他练了三个月的“周延”样子？

“侯老师，该您上场了。”场务举着提示牌敲门，侯明昊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膝盖撞在化妆椅上，疼得他倒抽冷气。Luna立刻皱眉：“小心点，这西装是Armani高定的，弄皱了你赔不起。”

红毯从宴会厅铺到舞台，是猩红色的天鹅绒，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浸了血的云朵上。侯明昊能听见前排媒体的相机快门声，“咔嚓咔嚓”响成一片。他往前走，余光瞥见第一排正中央，张宏远跷着二郎腿，金链子在衬衫领口闪着光；苏晚坐在他右边，墨绿丝绒衬衫裹着肩膀，正低头翻剧本，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各位媒体朋友，欢迎来到《寒武纪》开机发布会！”主持人的声音像打了鸡血，“接下来有请我们男二号——侯明昊！”

掌声“哗”地涌过来，侯明昊在聚光灯下站定，西装裤缝被灯光照得发亮。他刚要开口，台下突然传来细碎的笑声。他低头一看，自己的皮鞋尖沾着地毯上的金粉，在镜头里闪着刺目的光；再抬头，前排有记者举着手机对准他的脸，屏幕里映出的自己，活像被揉皱的京剧脸谱。

“侯老师，能聊聊您为‘周延’这个角色做的准备吗？”有记者举手提问。

侯明昊刚要开口，Luna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张宏远正冲他使眼色，喉结动了动，那是事先对好的台词：“主要感谢公司给我机会，我会努力演好角色。”

可侯明昊望着台下举着相机的林溪，突然喉咙发紧。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影评人：黑色短发剪得利落，戴着圆框眼镜，镜头对准他时，眼镜片反光，看不清眼神。他想起试镜那天，苏晚说“我要的不是偶像派来玩票的”，而林溪上周写的差评还挂在微博热搜上来了《论流量偶像的演技困局》里，她用加粗的字写着：“某些人连台词都念不利索，也配碰反派？”

“其实，”侯明昊临时改了词，“为了演‘周延’，我推掉了所有综艺，每天泡在表演教室练微表情。比如‘捏碎酒杯’的动作，我练了十七次，虎口都磨出茧了。”他说着，下意识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淡青色疤痕，那是上周威亚训练时划的。

台下安静了两秒，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有记者举着手机录他卷袖子的动作，闪光灯“噼里啪啦”闪个不停。侯明昊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袖口被Luna缝得太紧，卷到小臂时，布料绷得像张弓。

“侯老师，您这妆容是特意设计的‘邪魅’风格吗？”另一个记者追问，“有网友说像‘唱跳爱豆cosplay反派’，您怎么看？”

侯明昊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想起昨晚在酒店，杨姐翻着微博给他看评论：“#侯明昊舞台妆#”话题下，有条高赞配图是他刚才在后台的照片，配文：“建议回韩国接着跳女团舞，别在这儿毁反派。”评论区跟了几百条：“笑死，偶像转型？先学会卸妆吧。”“他连脸都僵成这样，怎么演反派？”

“我觉得，”侯明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妆容是为了贴合角色。‘周延’表面玩世不恭，可内心藏着狠劲儿。这种‘矛盾感’，可能需要外在的视觉冲击。”他说得很慢，像在挤牙膏，每个字都重得能压垮自己。

苏晚突然放下剧本，抬眼看向他。侯明昊看见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侯明昊，你刚才说的‘矛盾感’，具体指什么？”

他愣住了。这是苏晚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主动提问他。台下的闪光灯瞬间聚焦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相机快门：“我练了三个月，观察了很多反派案例。他们不是天生坏，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比如‘周延’，他可能在最信任的人背叛后，才学会了伪装。”

苏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侯明昊望着她，突然想起试镜那天，她递来的纸巾上沾着淡淡的茉莉香，那是他妈妈生前最爱的香水味。

发布会进行到一半，侯明昊被安排去后台接受专访。他刚坐下，Luna就冲进来，手里举着手机，脸色煞白：“小侯，你看微博！‘侯明昊舞台妆像唱跳爱豆’上热搜了，第一条就是林溪的转发！”

侯明昊接过手机，屏幕里是林溪的微博：“试镜时说他‘眼神都是飘的’，今天倒学会用粉底液遮演技了。流量转型？先学会把脸洗干净吧。@林溪”配图是他刚才在台上的照片，粉底液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珠光，活像戴了层面具。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杨姐抢过手机，快速敲击键盘回复：“@林溪 感谢关注，侯明昊为角色做了大量准备，妆容是造型团队根据剧本需求设计。期待正片呈现。”可评论区已经炸了：“杨姐急了？”“笑死，遮不住的尴尬。”“林溪说得对，偶像别碰反派。”

“我去补妆。”侯明昊站起身，西装裤腿蹭到桌角，咖啡渍在浅灰色面料上晕开，像块洗不净的疤。

洗手间的镜子上蒙着层薄雾，他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领口。镜子里的自己，脸白得像张纸，眼尾的挑眉像两道伤疤。他突然想起试镜那天，苏晚说“你刚才演的，不是‘周延’，是你自己”，可此刻，他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吱呀——”门被推开。林溪站在门口，手里举着台灯，暖黄的光照亮她镜片后的眼睛：“需要帮忙吗？”

侯明昊愣住：“你……”

“我看你脸色差。”林溪走进来，把台灯放在洗手台上，“刚才发布会，你讲‘矛盾感’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她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嘴角的咖啡渍，“妆太浓了，把真实的情绪都盖住了。”

侯明昊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冰凉的瓷砖上：“你是来写差评的？”

林溪笑了：“我是来提醒你，”她指了指镜子，“你现在这副样子，连周延的影子都没有。他要的是‘藏起脆弱’，不是‘藏起自己’。”

门突然被推开，Luna举着粉饼盒冲进来：“小侯，张总说要让造型师再补两层粉！”

林溪挡住她的手，把侯明昊拉到自己身后：“不用了。”她摘下自己的圆框眼镜，露出眼尾淡淡的泪痣，“让他就这样去接受采访，比化成面具更有说服力。”

张宏远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怎么回事？媒体等着呢！”

侯明昊望着林溪，突然想起试镜那天，苏晚把合同拍在桌上时，也是这样笃定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去。”

再次走上舞台时，他的妆容花了，眼尾的挑眉晕成模糊的线，粉底液斑驳得像被人揉过。台下的记者们愣住了，闪光灯还在疯狂闪烁，可他却觉得轻松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以“侯明昊”的身份站在聚光灯下，而不是“流量偶像侯明昊”。

“刚才补妆时，我想起试镜那天。”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有些发颤，“苏导让我演‘周延发现手下背叛’的独角戏，我当时特别紧张，怕演不好。”他顿了顿，“可后来我想通了，‘周延’不是别人，是我。他经历的背叛、他的伪装、他的挣扎，我都经历过。”

台下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侯明昊望着第一排的苏晚，她正笑着点头，墨绿丝绒衬衫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所以今天这个妆……”他摸了摸自己花了的脸，“可能是我演得不好，但它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我在认真对待这个角色。”

发布会结束时，侯明昊的微博涨了十万粉。热搜词从“侯明昊舞台妆”变成了“侯明昊 敢说真话”。他坐在保姆车里，看着手机里刷屏的评论：“原来他真的准备了三个月。”“刚才那段发言，我哭了。”“林溪说得对，这才是演员该有的样子。”

杨姐把手机拿走，递给他一杯热可可：“苏导刚发消息，说明天让你提前进组，熟悉剧本。”她顿了顿，“林溪也发了条微博，说‘期待正片’，没带任何情绪词。”

侯明昊喝了一口热可可，甜丝丝的味道漫过舌尖。他想起发布会结束时，林溪追上来塞给他一张纸条：“今晚八点，《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三章，老地方图书馆。”

车窗外，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打在玻璃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子。侯明昊望着雨幕，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一次，他终于不是孤军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