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苹果的清甜在江怿口中化开,带来短暂的慰藉,却难以驱散他心底那丝如附骨之疽的寒意。
陆行舟的眼神像探照灯,冷静、直接,带着一种近乎物理性的穿透力,让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审视,无处躲藏。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本能地竖起尖刺。
“谢了。”江怿咽下苹果,声音依旧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刻意避开了陆行舟的目光。
旧码头雨夜,陆行舟那神乎其技的一枪终结了主犯的反抗,此刻又不容拒绝地“投喂”苹果,这种强势介入他混乱世界的姿态,让他感到陌生又别扭。
他不习惯依赖,更不习惯这种直白的、不带任何客套的关切。
陆行舟没有回应那句客套,只是又削了一小块果肉饱满的苹果,稳稳地递过去。
病房里只剩下刀锋划过果肉发出的细微、持续的“沙沙”声,以及点滴液有节奏的滴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是审视与抗拒,是初生的信任与根深蒂固的疏离。
敲门声适时地打破了沉寂,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
李彦肖推门而入,脸上是精心调配过的关切,混合着恰到好处的责备。
“怿哥!”李彦肖快步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熟稔的焦急,“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飞快而细致地掠过江怿苍白汗湿的额头、腹部渗血的绷带,最后精准地落在陆行舟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和削好的苹果上。
那目光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被更浓的温和覆盖。
“彦肖。”江怿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一瞬,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锚点,“小伤,死不了。”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逞强,但眼底深处的一抹疲惫却泄露了真实。
“小伤?”李彦肖无奈地摇头,嘴角噙着一丝包容又心疼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叫小伤?张医生说你伤口严重感染引发高烧,差点就发展成败血症!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流畅优雅地从陆行舟手中接过水果刀和剩下的苹果。
“陆警官,真是太感谢你照顾怿哥了。这家伙,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倔得很。”李彦肖的话语像温润的暖流,将江怿包裹起来。
陆行舟将刀递给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职责所在。”
他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在狭小的病房里投下一片阴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江警官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码头案主犯的初步口供和后续审讯方向,等你情况稳定些,我会让人送过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江怿脸上,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褪去,“安心养伤。”平静的语气,却像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陆行舟的身影。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瞬间轻快了一些。李彦肖熟练地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一边动作一边用温和的语调絮叨着江怿的“任性”——不该擅自出院,不该在那种情况下还逞强去指挥车。他的声音像是最有效的镇痛剂,抚慰着江怿身体上撕裂般的痛楚和紧绷的神经。
“怿哥,你这次真的太冒险了。”李彦肖将一小块冰凉的苹果递到江怿干裂的唇边,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真挚的忧虑,“那个主犯…审出什么有用的了吗?工业区那次,他是不是也在场?感觉像是同一张网。”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江怿最在意的方向。
江怿机械地咀嚼着,苹果的汁水湿润了喉咙,却带不走心中的沉重:“嘴很硬,只承认码头这次。但手法、药品包装上的隐形标记…都指向同一个源头。”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更深层次的痛苦,“彦肖,我这几天…睡得更糟了。还是那个旧仓库的梦,但感觉…更清晰了,墙壁上的霉斑,铁锈的味道…还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刺骨,甩都甩不掉。”
江怿下意识地用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一丝深藏的、孩童般的脆弱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李彦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专注,那是一种职业性的锐利,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如同猎人看到了猎物踩入陷阱。
“更清晰了?具体是哪些细节?那种被注视的冰冷感…是实体感还是纯粹的压迫?”他放下水果刀,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营造出一种私密的安全感,“这说明之前的治疗触碰到了一些深层的创伤记忆节点,但释放得不够彻底,反而形成了更强的反弹。这是典型的PTSD症状加重迹象。等你出院,必须立刻复诊,我们需要调整方案,可能要加强一些…引导性的干预。”
他的语气带着温和但不容置疑的权威,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你的潜意识正在被这些创伤记忆严重干扰,怿哥。它会扭曲你的认知,影响你的判断力,放大危险信号…就像这次码头,你的冲动,很可能就是这种干扰下的应激反应。”
江怿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嗯,知道了。”
李彦肖的声音像一层温暖厚重的毛毯,暂时驱散了噩梦带来的蚀骨寒意,也让他对自己在码头那种近乎自杀式的冲动产生了一丝动摇。
也许…李彦肖是对的?是旧伤叠加新创,再加上这该死的心理阴影作祟,才让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高盼刚发信息,说晚点带局里食堂的鸡汤来看你,虽然味道可能一般,但心意到了。”李彦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水温,小心地递到江怿唇边,“先喝点温水润润喉。什么都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的身体和…你的心,都好好休息。”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体贴入微,无可挑剔,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最可靠的朋友和医生。
李彦肖的心理诊所,位于市中心一栋现代玻璃幕墙大厦的高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A市璀璨如星河般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脉络。
而室内,却像另一个世界。隔音玻璃隔绝了尘嚣,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几台精密脑电监测仪器待机时细微的电流嗡鸣,以及角落香薰机持续散发的、据称能安神定魄的昂贵雪松精油气息。
此刻,诊所空无一人,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李彦肖站在宽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
他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个没有任何标签、完全透明的玻璃小药瓶。瓶内,是几颗淡蓝色、形状规则的小药片,在窗外透入的霓虹光下,折射出诡异而冰冷的微光。
他脸上所有的温和、关切、担忧都已消失殆尽,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仿佛在掂量着实验台上小白鼠的生死。
他轻轻摇晃着药瓶,药片碰撞瓶壁,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嗒、嗒”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冰冷的弧度。
“创伤记忆,心理压力,认知扭曲…”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得能产生回音的诊室里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冰冷的嘲讽,“多么完美无瑕的解释啊,我亲爱的怿哥。”
他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地将那个透明药瓶放回办公桌最底层一个带有指纹和密码双重锁的金属抽屉里。抽屉内部铺着黑色的丝绒。除了刚才那瓶,还有几瓶同样无标识的药瓶,里面装着颜色、形状各异的药片或胶囊。
旁边,静静地躺着几份加密的电子文档存储器,黑色的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记。如果连接电脑,输入正确的密钥,屏幕上会显示出复杂的化学分子式、代号、人体脑波反应图谱,以及一些加密的通讯记录片段。
“咔哒”一声轻响,抽屉锁死,将所有的秘密重新封存。
李彦肖拿起桌上一部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精准地敲击,发送了一条信息。收信人的备注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信鸽】。
信息内容简洁得像一道指令:「目标已深度接触,心理状态符合预期,状态可控。货物流速需加倍,障碍必须尽快清理干净。」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灯亮起又熄灭。李彦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像一位君王般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却又暗流汹涌的城市。
霓虹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镜片上跳跃、流淌、扭曲,将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模糊、疏离,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嘴角那抹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笑意,在变幻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窗外的万家灯火,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无数只潜伏在黑暗里、闪烁着贪婪或恐惧光芒的窥伺之眼。
“游戏终于开始进入有趣的阶段了。”他对着玻璃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翕动嘴唇,像是在品尝着权力和秘密带来的甘美毒药。窗外的繁华灯火,仿佛是为他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刑侦大队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嗓门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
陆行舟独自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旧码头仓库区外围一个极其偏僻角落的监控录像片段。时间戳显示在行动开始前大约七分钟。
画面因距离远和光线昏暗而噪点严重。在画面的右下角,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距离指挥车停放点,那个废弃岗亭,仅有几十米的一个大型废弃油桶后面,短暂地出现了约五秒钟。
那人似乎只是路过,身影被油桶遮挡了大半,但就在他即将完全隐入旁边集装箱阴影的瞬间,他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整理自己衣领的动作。随后,身影彻底消失。
陆行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用专业的图像增强软件,将那一两秒的模糊影像逐帧放大、锐化处理,发送给了江怿。
江怿紧锁着眉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处理过的,依旧不够清晰但轮廓和姿态已经勉强可辨的影子。那个整理衣领的动作,那种站立的姿态,走路时肩膀微微内收的习惯…
一丝冰冷彻骨的疑虑,如同一条带着剧毒的藤蔓,悄然从心底最深处滋生,迅速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与他记忆中某个“绝对值得信赖”,温文尔雅的形象,在某个难以言喻的细节上,似乎…存在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重合。是巧合?还是…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但职业的本能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微小的、却可能致命的疑点。
他将这段关键录像单独加密保存,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待查线索。
夜色深沉,而水面之下,暗流开始汹涌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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