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码头仓库区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吹得生锈的铁皮哗啦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机油和陈年垃圾的腐败气味。

几艘废弃的驳船如同巨大的黑色幽灵，在浑浊的水面上轻轻摇晃。

指挥车停在距离目标仓库两百米外一个隐蔽的废弃岗亭后面。

车内屏幕闪烁着热成像信号和仓库周边的实时监控画面，各种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江怿裹着厚厚的警用大衣，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白得吓人，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一只手死死按住腹部，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快速切换着屏幕画面，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陆队，目标仓库西侧小门有异常热源活动，两人，携带长条状物体，疑似武器。A组注意隐蔽了。东侧二层平台，狙击手就位了吗？视野确认…B组，集装箱移动到位没有？卡死他们的退路。”

陆行舟带着突击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集装箱的阴影里。

他的耳机里是江怿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瞥了一眼指挥车的方向，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忧被强行压下，转化为更专注的肃杀。

“狙击手视野清晰，目标锁定。”

“B组到位，通道已封锁。”

“A组就绪，西侧目标在掌控中。”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凌晨两点零三分，两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轿车如同鬼魅般滑入仓库前的空地。

“交易目标出现。主目标在第二辆车后排，戴黑色棒球帽。注意，他右侧腰间有异常凸起，高度疑似武器。”

江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但指令依旧精准。

“各小组注意，按原计划，听我指令行动。”陆行舟低沉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他像一块磐石，牢牢钉在进攻发起的位置。

仓库大门缓缓开启，几个身影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后，迅速闪入。

交易开始了。

指挥车内，江怿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微微蜷缩。

腹部伤口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反复搅动，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

他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突然，他瞳孔骤缩。

“等等！陆行舟！仓库后墙通风管道，有热源在快速移动。不是我们的人。是有人想从后面包抄你们。是陷阱！”江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急迫和惊怒。

他猛地扑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后墙的监控画面。三个模糊的身影正顺着管道快速攀爬，意图绕到突击小组侧后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陆行舟心念电转，瞬间做出决断：“C组，后墙有老鼠，拦住他们。A组B组，强攻。立刻！重复，立刻强攻！目标有接应！”

几乎是命令下达的同时，仓库内骤然爆发出激烈的枪声。

交易双方显然也察觉了警方的行动，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警方的伏击圈。

战斗瞬间爆发。

指挥车内，江怿看着屏幕上代表突击队员的光点与代表敌人的红点激烈碰撞，枪声和喊叫声通过通讯器杂乱地传来。

他心急如焚，腹部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陆行舟！主目标在向东南角的小隔间移动！他想从侧面的应急通道跑！那里有我们没堵死的缝隙！”江怿嘶吼着，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他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旁边负责“看管”他的警员死死按住：“江警官，队长命令你不能出去。”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陆行舟冷静到极致的声音：“收到。小高，跟我来。堵死东南角。”紧接着是更激烈的交火声和奔跑声。

江怿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主目标的红点，看着它疯狂地向那个预设的逃生点移动，而陆行舟的光点正全力追击。

时间就是一切。如果让那个熟悉工业区案的主犯再次逃脱…

一股巨大的、超越生理极限的意志力猛然爆发。

江怿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警员的阻拦，一把抄起旁边备用通讯器上的配枪，踉跄着冲出了指挥车。

“江警官！”警员的惊呼被淹没在夜风中。

江怿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腹部的伤口仿佛要彻底崩裂。

他凭着对仓库结构的熟悉记忆和对那个主犯的强烈执念，忍着剧痛，抄近路扑向仓库东南角那个不起眼的应急出口。

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刚冲到出口附近，就看到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身影正狼狈地推开半掩的铁门，正是工业区雨夜那个模糊侧影的主人。

“站住！警察！”江怿嘶声厉喝，举枪的手因为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和杀气却如同实质。

主犯猛地回头，脸上满是惊骇和狰狞，他看清了江怿苍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竟不退反进，拔枪指向江怿。

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枪响从侧面传来，精准地击中主犯持枪的手腕，手枪应声飞落。

陆行舟如同天神般出现在侧翼，枪口冒着青烟，眼神冷冽如冰。

他身后，高盼等队员迅速扑上，将惨叫的主犯死死按在地上。

陆行舟没有立刻去看犯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靠在墙边，几乎虚脱、脸色惨白如金的江怿。

后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亡做最最后的抗争。

额头上的汗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汇聚成一道道溪流，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也失去了原本的红润，变得青紫干裂。

那按着腹部的手，原本应该是苍白的，但此刻却被鲜血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鲜血还在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来，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你不要命了？”陆行舟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下滑的身体，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后怕。

江怿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一丝疯狂满足感的笑容，声音几不可闻：“抓…抓住了…就好…”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次，是彻底的力竭和伤情急剧恶化。

两天后，市医院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江怿躺在病床上，脸色比两天前更差，嘴唇干裂，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活动和感染，引发了高烧，此刻虽然烧退了，但人显得异常虚弱。点滴瓶里的液体缓慢地滴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陆行舟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他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神色依旧冷峻，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这两天审讯和后续工作并不轻松。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又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刀锋在窗边透进来的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病房里只有刀锋划过苹果皮发出的轻微“沙沙”声。陆行舟削苹果的动作和他执行任务时一样，精准、稳定、一丝不苟。长长的果皮连成一条，没有断裂，均匀地垂落下来。

江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疲惫，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终于，一个完美去皮的苹果出现在陆行舟手中。

他抬眼，看向江怿，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下次，别那么冲动。”

江怿微微挑眉，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飘忽：“陆警官，我们才认识三天，你就开始管我了？”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刺。

陆行舟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刺。

他只是平静地，将手中那个削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苹果，稳稳地递到了江怿的嘴边，几乎要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吃你的苹果。”陆行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牢牢锁定了江怿，里面没有责备，没有说教，只有一种近乎命令式的、不容拒绝的关切。

那眼神仿佛在说：别废话，补充体力，养好伤，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江怿看着递到嘴边的苹果，又抬眼看了看陆行舟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点滴的滴答声。几秒钟的对峙后，他眼底那点惯有的尖锐似乎被这简单粗暴的“投喂”方式磨平了一点点。

最终，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微微张开嘴，就着陆行舟的手，咬下了一口甘甜的苹果。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陆行舟握着苹果的手上，也落在江怿苍白的脸上。苹果的汁水浸润了他干裂的唇。

病房外，城市的阴影依旧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