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得很轻。
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颗粒,被风卷着,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无声地旋舞。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映在冰冷的玻璃上,形成一片模糊流动的灰白背景。远处高楼的轮廓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不清,像浸了水的墨迹。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干燥得有些发闷。王一博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的文献资料纸张边缘微微卷曲。
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滑动,一行行复杂的公式和数据在眼前流淌,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无法真正聚焦。颈后那道被厚重围巾裹住的烙印,在暖气的烘烤下传来一阵阵闷钝的温热感,像一块被捂在厚棉被里的暖石,不再刺痛,却沉甸甸地压着神经末梢。
他有些出神。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混沌的灰白上。雪……下得比刚才更密了些?细小的白点无声地撞在玻璃上,瞬间融化,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水痕,又迅速被新的雪花覆盖。
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均匀送风的低鸣,和他自己缓慢得近乎停滞的呼吸声。
身后不远处,隔断后面,传来极其细微的纸张翻动声。肖战在办公。那声音规律而稳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
王一博的视线依旧黏在窗外。那片灰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雪花。是更低的……靠近地面?他微微侧了侧头,调整了一下视线角度。
是楼下。隔着几十层楼的高度,地面的一切都缩成了模糊的色块。但在那片巨大的、被精心设计过的空中花园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在灰白的雪幕背景下,亮得有些突兀。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但那距离太远了,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在风雪中闪烁不定。
就在他试图分辨那光晕轮廓的瞬间——
身后的翻页声停了。
王一博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那片寂静的变化。他放在平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颈后的温热感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如同被瞬间拉紧的弓弦,无声地指向身后那片寂静的源头。
脚步声响起。
沉稳、精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步调,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噗噗声。声音由远及近,绕过隔断,清晰地向着他所在的会议桌区域靠近。
王一博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羊绒裤料里。颈后那片被围巾包裹的区域,闷热感骤然加剧,像一块被投入火堆的湿炭,瞬间蒸腾起灼人的湿气。
脚步声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没有立刻说话。
王一博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带着穿透力,扫过他僵硬的肩线,落在他依旧固执望向窗外的侧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无声地测量着他此刻每一寸肌肉的紧绷程度。
空气凝滞了几秒。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在这无形的对峙中放缓了速度。
然后。
“在看什么?”
肖战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带着一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空调的低鸣,砸在王一博紧绷的耳膜上。
王一博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里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带出一丝微弱的气流摩擦声。
他最终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沉默在暖气房里无声蔓延。
肖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王一博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并肩看到窗外那片灰白混沌的风雪世界。他的目光也投向窗外,落在王一博刚才凝视的那个方向。
“是花房。”肖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事实。“新换的玻璃顶棚,透光率更高。”他微微侧过头,视线短暂地扫过王一博依旧僵硬的侧脸轮廓,“想去看看吗?”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个提议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去看花房?在这样的大雪天?去看那个他刚才只是模糊捕捉到一点反光的地方?去看那个……被锁在肖战巨大商业帝国顶端、如同水晶牢笼般精致的空中花园?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警惕与一丝微弱好奇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齿缝间已经挤出了冰冷的空气——
但肖战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绝对掌控力的手,已经极其自然地落在了王一博的肩头。不是钳制,甚至算不上用力,更像是一种引导性的轻触。掌心隔着厚实的羊绒衫传递过来的温度,比暖气更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走吧。”肖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肯定。他收回手,没有再看王一博的反应,率先转身,向着办公室通往顶层花园的那扇厚重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金属门走去。
王一博僵在原地。肩头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道。那感觉……很怪。
不是昨晚书房里喂他生巧时那种带着试探的、近乎随意的触碰,也不是更早之前那些带着摧毁意味的暴力钳制。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目的性的引导?不容拒绝,却也……没有施加额外的痛苦?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拒绝的念头还在盘旋,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肖战转身迈步的瞬间,双脚已经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从地毯上抬了起来。一步。又一步。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如同踩在虚空里。
肖战已经走到了那扇门前。门是智能感应的,随着他的靠近,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比室内更清冽、带着雪粒冰冷气息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办公室沉闷的空气,也吹得王一博裸露在外的脸颊皮肤骤然一紧!
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围巾裹得更紧了些。颈后那闷热的烙印被冷风一激,传来一阵短暂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随即又被更深的温热感覆盖。
肖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那片风雪弥漫的灰白里。
王一博的脚步停在门口。冰冷的空气如同实质的屏障,扑面而来。他望着门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模糊不清的空中花园轮廓,巨大的抗拒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进去?再次踏入那个男人的绝对领域?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然而,门外的风雪中,肖战的身影并未走远。他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微微侧身,似乎在等待。
风雪卷起他深灰色大衣的下摆。他的姿态挺拔,如同风雪中矗立的黑色礁石。目光平静地穿透风雪,落在王一博犹豫不决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笃定。
仿佛在说:你无处可逃。
王一博的指尖在门框冰冷的金属边缘抠了一下。冰冷的触感刺入皮肤。他深吸了一口门外冰冷的、带着雪粒的空气。那冷意刺得肺叶生疼,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最终迈出了那一步。
踏出门槛的瞬间,风雪裹挟着冰冷的湿意瞬间将他包围!细小的冰晶打在脸上,带来细密的刺痛。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厚软的地毯,而是冰冷坚硬、铺着防滑颗粒的露台地面。视野瞬间被灰白充斥,能见度很低。
肖战的身影在几步外的风雪中清晰起来。他没有立刻前行,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王一博被风雪吹得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下意识裹紧围巾的动作。
“这边。”肖战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风的呼啸。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率先转身,沿着一条被清扫过、但很快又覆上薄薄一层新雪的玻璃栈道走去。
王一博跟在他身后。风雪迎面扑来,他不得不微微低着头,眯着眼。脚下的玻璃栈道透明,能看到下方几十层楼高的深渊般的城市景象在风雪中模糊扭曲,带来一阵眩晕感。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脚下,只盯着前方肖战那在风雪中稳定前行的深灰色背影。
那背影如同移动的灯塔,在混沌的风雪中劈开一条无形的路径。
走了大约几十米,绕过一片被雪覆盖的低矮常绿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玻璃花房,赫然矗立在风雪之中!
花房的主体结构由无数块巨大的、光洁如镜的玻璃拼接而成,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风雪被完全隔绝在外,只有细小的雪粒偶尔撞在玻璃上,留下瞬间即逝的白点。花房内部,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暖湿润的空气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里面光线明亮柔和,无数盏模拟日光的专业补光灯悬挂在穹顶之下,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春日午后。高大的热带植物舒展着宽大油绿的叶片,层层叠叠,形成一片浓密的绿意。
各色珍奇花卉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肆意绽放,绚烂的色彩在玻璃墙后晕染开,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粉的、紫的、橙的、白的……花朵饱满,花瓣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点。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植物汁液和花朵清香的、生机勃勃的湿润气息。
与外面冰冷肃杀的风雪世界,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强烈对比!
王一博的脚步停在花房入口的玻璃拱门外。隔着透明的玻璃,他几乎能看清里面芭蕉叶上清晰的脉络和蝴蝶兰花瓣上细腻的绒毛。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生命气息,带着一种巨大的、近乎蛮横的冲击力,瞬间撞开了他被风雪冻得麻木的感官!
他怔怔地看着。眼底映满了那片被精心呵护、与世隔绝的盎然生机。风雪在他身后呼啸,吹乱了他的头发,冰冷的雪粒沾在睫毛上,迅速融化,带来一点湿凉的触感。而眼前,是另一个温暖如春、色彩斑斓的世界。
肖战已经走到了花房入口的感应门前。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植物清甜和泥土芬芳的暖湿气流猛地涌出,扑在王一博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抚慰感。
肖战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敞开的门口,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王一博。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审视?或者说是……等待?
他在等王一博的反应。
王一博的视线从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中艰难地拔出来,落在肖战脸上。风雪吹得他脸颊冰冷,但花房涌出的暖流又带来一阵奇异的潮热。颈后的烙印在这种冷热交替的刺激下,闷闷地发着烫。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
进去?
踏入那个由肖战一手打造的、完美无瑕的温室?
他站在原地,风雪卷着细小的冰晶,在他周身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玻璃花房内温暖明亮的光线透过敞开的门,落在他脚前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暗分界线。
肖战依旧站在门内那片光明的边缘,身影被花房内的灯光勾勒得清晰而稳定。他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同在欣赏一幅风雪中踟蹰的剪影。
时间在风雪中缓慢流逝。
王一博最终抬起脚。
靴底踩过那道冰冷与温暖的分界线,踏入了花房内部。
温暖湿润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如同投入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怀抱。皮肤上因风雪带来的冰冷刺痛感迅速消退,被一种舒适的暖意取代。鼻腔里充斥着浓郁而复杂的植物气息,带着泥土的微腥和花朵的清甜,还有水汽蒸腾的湿润感。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放大的绿意和斑斓的色彩填满。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饱含生命力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眩晕的舒适感。颈后那片一直闷热的烙印,似乎也在这温暖湿润的环境中,被悄然安抚,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被温水浸泡的温热感。
肖战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感应门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呼啸。花房内只剩下植物蒸腾的细微水汽声,和远处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肖战的目光扫过王一博微微放松下来的肩线和被暖意熏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沿着花房中央那条铺着深色防腐木的步道,向深处走去。步道两旁是精心修剪过的花圃和错落有致的巨大盆栽。
王一博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花房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开阔深邃。高大的棕榈树伸展着巨大的羽状叶片,几乎触及透明的穹顶。垂挂的藤蔓植物如同绿色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各色兰花在特制的花架上优雅绽放,如同穿着华服的舞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植物自身生长的、无声的生命脉动。
肖战的脚步停在了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蝴蝶兰前。花朵洁白如雪,花瓣舒展,花蕊深处透着一点嫩黄。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一片花瓣的边缘,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初生的婴儿。
王一博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在这个温暖、生机勃勃、却又与世隔绝的玻璃牢笼里,肖战那专注而轻柔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甚至是……温柔?
这个念头让王一博的心口猛地一悸!一种荒谬感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他猛地移开视线,望向花房另一侧那片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平静的室内水池。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睡莲的圆叶,几尾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清澈的水中缓缓游弋。
水面倒映着花房穹顶的灯光和上方葱茏的绿意,也倒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苍白的脸,和站在花丛旁那个高大的、深灰色的身影。
倒影中,肖战似乎直起了身。他没有再看那些花,而是转过身,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绿意,落在了王一博身上。
那目光很沉静,如同花房内恒定的温度,没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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