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前夜，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林予安的小书桌镀上一层银辉。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在闷热的夏夜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台灯的光线下，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已经写满了十几页，铅笔尖在最后一行数字上停留许久，洇开一小片灰色的痕迹。

林予安咬着笔帽，眉头紧锁。这道电磁学综合题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两小时，无论怎么变换思路，最后总会卡在同一个环节。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不对……”他喃喃自语，烦躁地将额前汗湿的碎发拨到脑后。明天就是省级物理竞赛决赛，作为数学组唯一被破格允许参赛的选手，他不能在这种基础题型上栽跟头。

就在他准备第五次重头推导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小石子击中玻璃的清脆“嗒”声。

林予安身体一僵，笔尖停在纸上。又一声“嗒”从阳台方向传来，这次更加清晰。他的心跳突然加速，某种荒谬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形。放下笔，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落地窗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

　　月光下，江临正站在他家阳台上，一只手还保持着抛掷小石子的姿势。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有力，在月色中泛着冷白的光泽。见林予安开窗，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你疯了吗？”林予安压低声音，却还是拉开了落地窗，“这是二楼！”

　　“不高。”江临轻松地翻过栏杆，动作矫健得像只黑猫，转眼就站在了林予安的卧室里。他身上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气息和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林予安下意识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怎么——”

　　“这道题你解法不对。”江临径直走向书桌，拿起那张困扰林予安许久的草稿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推导过程。月光从侧面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眉骨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予安怔了怔，随即涌上一股不服气：“哪里不对？”

　　江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在某个步骤上画了个醒目的圈：“这里，你忽略了边界条件。”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写下几行简洁的修正，“应该用格林函数处理，不是直接积分。”

　　林予安凑近去看，两人的肩膀几乎相贴。江临的字迹锋利有力，解题思路清晰得令人发指。只看了几眼，林予安就意识到自己的确犯了低级错误。一股热意涌上脸颊，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

“江大学霸深夜私闯民宅，”他强装镇定地抽回草稿纸，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讽刺，“就为了纠正一道题？”

　　江临放下笔，缓缓直起身。他的目光从草稿纸移到林予安脸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卧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远去了。

“不。”江临突然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林予安椅背两侧，将他困在自己与书桌之间。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脸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为确认某人不会再次消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予安记忆深处最隐秘的盒子。十年前那个夏天，他不告而别的那天，江临是否也曾这样站在他家楼下，望着已经空荡荡的房间？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猛地收缩，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林予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江临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灼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客厅突然传来林母的声音：“小安？你在和谁说话？”

　　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林予安慌乱地拉开距离，声音不自然地提高：“没、没有！我在…在背题！”

　　门外脚步声渐近，江临迅速退到窗边，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真正的猫。他最后看了林予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明天见。”

　　下一秒，他翻身跃出阳台，消失在月色中。林予安冲到窗前，只见江临利落地顺着排水管滑下，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转眼就融入了夜色里。

“在看什么呢？”林母推门进来，疑惑地看向大开的落地窗。

“太、太热了，通通风。”林予安强作镇定地关上窗，手指却不自觉地抚上刚才江临撑过的椅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林母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就离开了。林予安坐回书桌前，发现那张草稿纸上除了江临的修改，角落里还多了一行小字：「别紧张，你很强。——JL」

　　笔迹力透纸背，像是要刻进纸张纤维里。林予安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才小心地将草稿纸夹进笔记本里。心跳依然没有平复，像一只困在胸腔里的鸟，扑棱着翅膀想要冲出来。

***

　　省级物理竞赛决赛现场，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考场内紧绷的气氛。林予安坐在指定的位置上，眼前的试卷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抖。

从早上起他就感到不对劲。为了准备比赛，他几乎熬了个通宵，早饭也只草草吃了几口。现在胃里空荡荡的，一阵阵发冷，眼前的字迹时不时会模糊成一片。

“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林予安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必须完成这道分值最高的综合题。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写下一个个公式和推导步骤。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试卷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试卷像被水浸湿的水彩画，所有线条都扭曲模糊起来。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林予安下意识地抓住桌沿，指节泛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熟悉的薄荷沐浴露香气包围了他，混合着些许汗水的气息。林予安模糊的视线里，是江临紧绷的下颌线和近在咫尺的喉结。

“低血糖。”江临的声音很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带他去医务室。”

　　考场内瞬间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扩散。林予安想说自己没事，可以坚持到交卷，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只能无力地靠在江临怀里，像一株失去支撑的藤蔓。

下一秒，他感到身体突然腾空——江临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这个姿势让林予安瞬间清醒了几分，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血色。他想挣扎，却被江临抱得更紧。

“别动。”江临低头在他耳边说，呼吸喷在他的睫毛上，痒痒的，“闭眼，别看他们。”

　　林予安下意识地听从了这个指令，闭上眼睛。视觉的关闭让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感觉到江临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稳定有力的心跳声像鼓点般敲击着他的耳膜。考场里的议论声、监考老师的询问声、脚步声，全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江临的存在感无比鲜明。

“我带他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江临对监考老师说完，就大步走出了考场。林予安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他们身上，像无数根细小的刺，但他攥紧了江临胸前的衬衫布料，将脸微微埋进对方的颈窝，像只鸵鸟一样躲避着外界的视线。

走廊上的阳光透过眼皮变成温暖的橙色。江临的步伐稳健而快速，手臂肌肉绷紧，稳稳地托着他的背和膝弯。林予安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江临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担忧和某种更加强烈的情绪。

“放我下来……”林予安虚弱地抗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能走……”

　　“闭嘴。”江临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怒意，手臂却收紧了些，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你刚才差点栽在地上。”

　　医务室里，校医迅速诊断出是低血糖加上轻微中暑，给他灌了一杯浓糖水，又让他躺下休息。江临全程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直到确认林予安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提前交卷了？”林予安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嘶哑地问。

江临耸耸肩，表情恢复了平常的漫不经心：“做完了。”

　　林予安知道他在撒谎。江临从来不会提前交卷，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口膨胀，既温暖又酸涩。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校医打断了。

“你朋友需要休息，不能再回考场了。”校医对江临说，“你送他回家吧。”

　　江临点点头，伸手扶林予安坐起来。他的手掌宽大温暖，稳稳地托着林予安的手肘，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他，又给了他足够的支撑。

回家的路上，江临执意叫了出租车。林予安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开口：“对不起，连累你了。”

　　江临侧头看他，目光深沉：“为什么道歉？”

　　“你本来可以拿满分的。”林予安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现在因为送我，最后检查的时间都没了。”

　　沉默在车内蔓延了几秒。然后，江临突然伸手，轻轻掰开林予安绞紧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掌心相贴的温度让林予安微微一颤。

“听着，”江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分数不重要，你才重要。”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予安平静的湖面，激起无数涟漪。他转过头，正对上江临专注的目光。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在意。

林予安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却没有抽回被江临握住的手。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直到出租车停在林予安家楼下。

***

　　第二天清晨，林予安刚走进校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路过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时眼神变得微妙，有人甚至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

他困惑地走向教室，却在走廊上被班长拦住了。

“予安！”班长神色复杂地递过手机，“你…最好看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学校论坛的热门帖子，标题用加粗红色字体写着：【惊！高冷校草与转学生的秘密关系！有图有真相！】配图是昨天江临在考场横抱起他的高清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无比暧昧。

林予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手机。耳边嗡嗡作响，班长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太在意，这些人就是闲得……”

　　“让一下。”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江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拿过手机，快速扫了几眼，眼神越来越冷。

“无聊。”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将手机扔回给班长，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林予安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向教室。

走廊上的窃窃私语声瞬间高涨。林予安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箭一样射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想挣脱，却被江临握得更紧。

“江临，松手……”他压低声音恳求，脸上烧得厉害。

江临充耳不闻，直到走进教室才松开手。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江临环视一圈，眼神锐利如刀。

“看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问题直接问我。”

　　没人敢出声。江临冷哼一声，拉着林予安走向他们的座位。整个上午，林予安都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上爬行。

课间，江临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林予安刚想松口气，几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同学就围了过来。

“那个…予安同学，”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江临真的…？”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予安打断她，声音干涩，“我只是低血糖，他帮忙送我去医务室。”

　　同学们交换了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让林予安更加烦躁。就在这时，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江临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径直走向林予安的座位，将一盒巧克力和一瓶运动饮料放在他桌上。

“吃了。”江临命令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别再低血糖。”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林予安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临却像没注意到周围的反应似的，自顾自地拧开瓶盖，把饮料推到林予安面前。

“快喝，别让我喂你。”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目光扫过周围目瞪口呆的同学，像是在宣示什么。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林予安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瓶饮料，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窗外，盛夏的蝉鸣声铺天盖地，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淹没了所有杂音，也淹没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