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很柔和。
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漫洒下来,不是办公室那种刺眼的白光,而是家用的暖黄调,带着一种沉静的晕染感。
巨大的书架嵌满整面墙,深褐色的实木纹理在灯下沉淀着稳重。空气里飘着极淡的、属于纸张和墨水的旧旧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暖气的干燥。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气流声和楼下隐约传来的、似乎很遥远的城市背景噪音。
王一博坐在书桌前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厚实柔软的靠背支撑着疲惫的腰背。
他屈着一条腿,膝盖抵在沙发的扶手上。脚上的袜子是新换的,厚羊绒,很暖和。另一只脚垂落在地毯边缘,足底感受着地毯细密绒线的柔软触感。
他腿上摊开着一本硬壳精装书。深蓝色的封面,烫金的外文书名。
纸页泛着旧书的浅黄光泽,厚实而柔韧,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一行行字符上轻轻滑过,指尖感受着铅字微微凹陷的质感。目光却是散的,没有聚焦,偶尔滑过几个词组,又很快飘开,落在旁边窗台上那盆枝叶舒展的绿植上。
颈后那道烙印,似乎真的……好一些了。厚重的药膏似乎渐渐被吸收,虽然仍有一片细微的闷热感在那里持续发烫,像贴着一小块恒温的暖贴,但昨天那近乎摧毁意志的、如同钻头剜刮骨头般的剧烈痛感,奇迹般地退却了。
此刻只剩下一种沉重、迟钝的热量聚集感,一种皮肉被异物侵入后正在缓慢修复的沉闷反应。他甚至能在变换姿势时,感觉到那片皮肤被拉扯时产生的细微、绵长的酸胀感,而非尖锐的撕裂。
身体的疲软也随之缓和。胃里不再有那种烧灼的空洞感和不断翻涌的恶心。
之前强行吞下的药物像是一层冰凉的薄膜覆盖了胃囊,抚平了那些因恐惧而疯狂蜷缩的皱褶。此刻剩下的,是被暖流冲刷过的温顺迟缓,一种近乎虚脱般的疲惫懒散,连指尖都不想多动一下,却又意外地……感到一种久违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松弛。
腿上的书页在某个动作中轻轻滑了一下。他连忙曲起那只支撑在沙发扶手上的膝盖,稳住那本精装的大部头。膝盖内侧碰到一本书页侧边的硬棱角,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想去揉一下膝盖骨侧面的皮肤。
视线却先越过面前那张堆满了各色厚书的巨大红木书桌边缘。
那盒暖黄色的纯宇记点心盒,静静地放在桌角靠近盆栽的位置。是张姐下午送进来的?还是他自己什么时候挪过来的?
记不清了。包装盒上那两个清晰凹陷下去的指痕依旧存在,破坏了原本漂亮的平整感,让纸盒显得有些歪扭。
里面的生巧大概早就化掉了?暖气的温度不低。林老师特意说是抹茶味,不太甜……
思绪飘忽着。
就在目光掠过那盒子凹凸不平的表面的刹那——
书房厚重的双开胡桃木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嗒”一声。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先兆,门扇旋转得很慢,几乎没有声音。光影随着门的开启在地毯上缓慢扩大、变形。
王一博几乎是本能地,肩膀细微地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根植在脊椎深处的条件反射。
然后他看见了肖战。
肖战就站在门口。没像往常那样穿着深色正装,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袖口松松挽起,露着一截精练的手腕。
手里没拿任何东西,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似乎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带着一丝潮湿的水汽,柔和了额前几缕落下的黑发,比白天办公时那种一丝不苟的精致少了几分冷硬的棱角,多了些居家的……随意?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王一博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他膝盖上摊着的那本大部头,和他此刻陷在沙发里几乎称得上懒散的姿态上。只看了那么一眼,便抬步走了进来。厚实的地毯吸尽了脚步的声音。
门在身后被无声地带合。
肖战径直走向书桌后的主位。那张宽大的椅背椅背很高。他没有坐下,只是随意地站在桌边,随手拿起桌面上王一博下午翻动过的那叠打印出来的文献资料。
最上面几页有黑色水笔划过的痕迹,有些凌乱的线条和旁边的问号。他垂着眼帘,手指捻动了一下那几页沾染了墨迹的纸张,似乎只是随意地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并未深究。
微弱的、带着水汽的、混合着一点点须后水和皂角清爽味道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在这片空间里悄然弥漫开来。
空气很安静。只有书页偶尔被翻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肖战拿起桌上王一博用的那支普通黑色签字笔,笔身还带着王一博握过的微温。他抽出最上面那篇布满疑惑标记的文献资料复印件,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那打印稿边缘清晰、留白的位置行云流水般地开始书写。
王一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移动的笔尖。
黑色的墨迹无声而流畅地落下,形成一行行利落清晰的拉丁字母拼写的专业术语和人名。肖战的字很好看,不像签名时那种锋芒毕露的草书,而是一种结构匀称、笔锋内敛的行楷,落在纸面上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模仿的流畅韵律。那些复杂冗长的词组在他笔下被拆解组合,排列得条理分明。
书桌和沙发之间隔着几步距离,王一博能清楚地看到肖战微微抿起的唇线和鼻梁挺直的侧影。他眉目低垂,表情极其专注,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仿佛书写那些艰涩名词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纯粹的思考整理,一种游刃有余的梳理,一种沉浸式的……休憩
灯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指节上,指节微微突起,皮肤下透出淡青色血管的轮廓,稳定得如同磐石。
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莫名地契合了王一博手中书页翻动的细碎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个飘散着纸墨气息的、暖色调的书房里,被施以柔和的魔法,变得缓慢而粘稠。
王一博的目光从肖战书写的笔端微微抬起,越过他垂落的视线,越过摊开的书页,最终停留在那盒被随手放在桌角、包装盒带着指痕的纯宇记点心上。
里面……真的是抹茶味的吗?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迟来的、迟钝的好奇,缓慢地浮起。
肖战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他写完最后一个词,没有再看那页纸,随手将它拨开,放在旁边整理好的文献堆上。然后,他放下了笔。动作随意自然。
他抬起眼。
目光没有再落在文献或者王一博腿上那本书上。
而是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王一博注视的方向——桌角那个孤零零的暖黄色小盒子。包装盒上那两个凹陷的指痕在灯光下像两块突兀的伤疤。
肖战的手伸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比想象中更随意地拨开了那个有些歪扭、被捏过的顶盖。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也全然没有在意那破坏了美观的印记。里面衬着的隔热冰袋已经没有了凉气,变得有些软塌塌。
纸托盒里,几颗深绿色的方形抹茶生巧暴露在灯光下。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因轻微融化而结起的糖霜壳,像覆盖了一层细腻的灰绿色雪粉。没有完全垮掉变成泥泞,只是边缘看起来圆钝了一些。
肖战伸出手指,从纸托盒里捻起一颗抹茶生巧。他的动作算不上很讲究那种小心翼翼的精致,只避开了那些融化明显的边缘,指尖直接触碰到了巧克力本身有些温软的表面。那颗小小的糖块在他修长的指间显得更小巧了。
肖战捻着它,直接走到了王一博所在的沙发跟前。几步的距离,他甚至没有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沙发很宽敞,肖战没有坐到旁边。他在王一博屈膝顶住沙发扶手的那一侧停下,隔着一点距离。
他弯下腰。
王一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在沙发里微微陷得更深,视线不自觉地向上抬起,捕捉着肖战的动作。
那双深黑的眼睛近在咫尺,看着他。里面没有审视,没有他熟悉的压迫,甚至没有过多可以解读的明确情绪。如同一片深潭,因没有风而暂时平静。
接着,肖战捻着巧克力块的手指,很随意地,几乎可以说是随意地,送到了王一博嘴唇的前方。
没说话。
甚至没问他吃不吃。
他只是将那颗沾着一点融化糖霜的、温软的抹茶生巧,隔着几厘米的空气,悬停在王一博微张的唇瓣之前。
空气中暖气的干燥气息里,骤然揉进了一线极其细微的、带着苦涩回甘的抹茶芬芳,以及包裹在茶味之下,更深邃的、圆润的巧克力脂香,混合着外层那细腻糖霜的、近乎于无的甜意。这丝缕的甜香清冷、克制,却异常顽固,刺破了暖气和旧书堆的沉闷,钻进人的鼻腔。
王一博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那层干涩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甜香熏开了点细微的口子,舌尖隐隐尝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苦涩回甘。
空气滞住了几秒。
书桌那边的灯影在地毯上拉出柔和静谧的图案。
然后。
王一博的眼睫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下巴极其缓慢地向前移了一寸,头微不可察地一偏。
温软的、带着薄薄糖霜微沙质感的抹茶生巧边缘,轻轻碰到了紧抿着、还有些起皮的嘴唇下缘。触感微凉,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柔软。舌尖条件反射般微微探出一点,几乎是本能地舔舐了一下那碰触到唇缝的、抹茶微苦涩又回甘的边缘。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舔舐反应。
肖战的手纹丝不动地悬停着,只是那捻着糖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松了一点点。指尖传递过来的、巧克力本身的柔软温热感仿佛更清晰了一些。
糖块上微凉而细腻的糖霜融化在唇上那一点湿润中。
瞬间的冰凉过去后,紧跟着涌上舌尖的,是意想不到的、浓郁的、醇正而深邃的抹茶特有的海苔苔香,带着沉郁的甘苦底蕴。那苦味在舌根后方短暂停留后,迅速被一股绵长柔和的清甜柔润地包裹起来,像冰层消融后的清冽甘泉。外层那因轻微融化而微潮的糖霜壳在触碰下温柔地裂开,释放出被包裹住的、更丰盈的苦甜交融的韵味。
核心处最中心的那一点点凝固的冰凉巧克力芯,在口腔的温热里慢慢化开,丝滑浓稠地流溢出来,饱满的可可脂香气混合着抹茶的清冽草木气,带来一种微妙的、既抚慰又刺激的复杂触感。
不是那种齁人的甜腻。林老师说得对,是不太甜。但……比他记忆里从前肖战带回家的任何一次纯宇记……似乎味道都要复杂一些?又或者说,只是心境不同?
王一博下意识地微微启齿,嘴唇的幅度很小。
就在这微小的开启瞬间——
肖战捻着那块巧克力边缘、几乎没碰到它中心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动作轻微得如同呼吸般地向里松送了一下。
力道很轻。
那沾了一点唾液的、融化了一半的墨绿方形糖块,温顺地滑了进去。
落在他干燥的舌面上。
冰凉滑腻的触感伴随着那浓郁到近乎霸道的抹茶甘苦和可可脂的回甜瞬间充塞了整个口腔!舌尖被那丝滑的浓醇瞬间麻痹了一秒!王一博下意识地、喉头极其微小地滚动了一下,动作轻微到如同羽毛拂过水面。
他的牙齿下意识地,像是被糖块本身那独特的风味牵引着,微微用力向下咀嚼了一下。
“嚓。”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碎裂声在舌尖震响。
外层那层已经软化、薄透的糖霜壳彻底破裂开来。糖霜细微的粉末颗粒混合着里面融化的、微粘稠的抹茶可可浆,在咀嚼的轻微咬合中,被舌头卷裹着推向更深的口腔内侧。
抹茶的清冽草本芳香、海苔般沉稳的甘苦底韵,还有优质可可脂独有的、带着烤坚果香气的绵密回甘……所有层次繁复的风味信号被彻底释放出来,混杂着口腔自身升温所催生的唾液,汇集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洪峰!
这暖流带着令人安心的复杂风味,强硬却温柔地、顺着他因紧张而绷紧的食道滑膛,一路向下——那温热的、稠滑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可可甘苦洪流,熨帖地冲刷过他胃壁上因长时间的恐惧和空瘪而留下的每一道细微褶皱。被抚平的褶皱带来的奇异松弛感甚至蔓延到了整个躯干深处那长期僵硬的神经末梢。
王一博忍不住又轻轻咀嚼了一下。这一次动作更轻缓了些。
口腔里的生巧已经彻底化作柔顺丝滑、带着回甘的浆状物。那复杂的、微微苦涩的余韵弥散开来,缠绕在舌尖和上颚久久不去。一丝暖意随着吞咽的动作从胸腹深处升腾上来,并不猛烈,却像冬日里第一口温热的清茶。
他的脸微微侧着,视线垂落在地毯上光怪陆离的暗纹上。喉间残留的干涩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奇异的甜涩暖流消解了大半。
颈后那处持续发烫的地方,似乎也因这股暖流的经过而缓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沉闷热度,更像一块敷在皮肤上的、温热的药贴。
整个身体更深地陷入宽大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如同陷入一团厚实温软的云絮。
肖战依旧站在那里,离他不远不近。捻过生巧的指尖上,留下了一点点浅淡的、墨绿色的痕迹。他没去擦拭,那点墨绿在灯光下很快凝固成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色。
他的视线似乎落在远处窗外被黑夜吞没的某个点上,侧脸的线条在暖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眉宇间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书房里无比安静。
厚重的实木书柜沉默地矗立着,纸页间的旧时光气息似乎又被翻动出来一丝。暖黄的灯光安稳地洒落。桌上那叠厚实的文献资料静静躺着。窗台边那盆绿植舒展的叶子边缘,在空气里形成舒展的影子。
无声。
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抹茶苦涩甘香,混合着可可脂的醇厚余韵,在满室暖意中缓慢地沉降。
一点,一点,缓慢沉降。
下章甜 下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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