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穿破了办公室区域的寂静。干净利落，不带任何回响，短促得如同精准的刀锋划过寂静的空气。

王一博站在巨大落地玻璃墙的旁边，距离会议桌几米远。

他正低头看着窗外。脚下是城市匍匐的钢铁丛林，车流在正午的阳光下变成缓慢移动的光点。冰冷的光线穿透厚重的防紫外线玻璃，落在他半边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整光滑的玻璃表面划过，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一路向上，试图压下后颈那道烙印在持续低烧般闷痛下传来的、一阵尖锐过一阵的隐痛。

张姐匆匆从茶水间小门转出，姿态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恭敬，脚步却快而无声地穿过空旷的地面，走向办公室最外侧那扇沉重的、哑光金属色的智能门。

“咔哒——滋——”

电子锁解开的细微声音传来，厚重的隔音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隙。外面走廊里明亮的光线猛地涌入一小束，带着写字楼特有的、混杂了空调冷风和浅淡香氛的冰冷气流。

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纸袋的身影站在门外光影里。是导师林薇。她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稍显匆忙的歉意笑容。

“林教授。” 张姐的声音带着职业的温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快请进。先生这会儿刚好有个电话会议……” 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打扰了。” 林薇礼貌地点头，自然地拎着纸袋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巨大空旷、现代感十足的办公室空间，最终落在大厅角落那组会客沙发区旁边的冷色调会议桌上——王一博正站在那里，微微侧身望着窗外。

窗帘敞开着，日光给他的侧面轮廓镀上一层略显虚弱的苍白色。

“一博。”林薇快步走了过去，高跟鞋踩在吸音良好的地毯上只发出沉闷柔软的噗噗声

“感觉怎么样？脸色还是有点差啊。”

她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将手里那个印着简约花纹的小纸袋轻轻放在巨大的会议桌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桌面的反射映出人影晃动。会议桌后方，隔着一道半通透的磨砂玻璃隔断，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后面，肖战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着电话，身影被窗外强烈的光线勾勒成一个挺拔清晰的剪影。

通话的声音不高，低沉平稳的英文句子隔着隔断隐隐传来。

“好多了，林老师。”王一博转过身，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如同游丝，被对面那双经历过太多学生和数据的眼睛瞬间捕捉。

林薇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她没再多问，只是伸手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两个更小巧的东西，放在桌上那巨大而冷硬的黑色会议桌案上。

一份是打包严实、印刷精美的专业资料，另一个则是一个精致小巧、用暖黄色纸盒仔细封好的、像是甜点盒的东西。

“项目相关的文献和几篇我觉得你需要重点看的综述，都整理好了。”她指指那份资料，语速正常，“还有……” 她的目光转向那个小巧的纸盒，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唇边绽开一个仿佛只是为了缓和气氛的、极其温和的笑容

“楼下那家新开的日式点心店，纯宇记，上次带学生去过一次，抹茶口味的生巧很不错，不太甜。你这几天肯定没什么胃口，吃点甜的，补充点体力也好。”

她的眼神在王一博苍白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得放冰箱，不然容易化。”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那个暖黄色的精致纸盒上。纯宇记的logo烫金，在冷硬的办公桌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柔软。

抹茶生巧……那家店他很熟悉。从前每次完成重要的设计项目，肖战总会买一盒带回家，算是……嘉奖？盒子很小，分量不过几颗。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光洁的会议桌案边上留下一点微小的潮意。

“谢谢老师。”声音依旧平板，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

林薇看着他几乎没动过一下的嘴唇，点了点头。

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王一博垂在身侧的手腕和裤管下若隐若现的光洁脚踝。

什么都没发现。办公室的空调送风系统发出均匀的低鸣。隔断后面，肖战平稳的通话声似乎接近尾声。

“那……你好好休息。”林薇最终只说了这一句，脸上重新挂上那点匆忙得体的歉意，“不打扰肖总和你了，我先回去，有问题随时邮件我。” 她的目光快速地在王一博脸上扫过一圈，像是在确认某些无法言说的东西。这一次，她的视线似乎在他过于规矩、紧裹着脖颈的高领羊绒衫边缘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里几乎不露一丝皮肤。

王一博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唇线抿得更直了些。

“老师慢走。”

林薇没再多停留，干脆地转身走向门口。张姐早已静立在门边，无声地将厚重隔音门再次打开。明亮走廊的光线涌进来又迅速退去，门再次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内外。

房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换气的微弱嗡鸣。

王一博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会议桌上那个暖黄色的小盒子，如同望着一个来自遥远正常世界的、虚幻的信标。

阳光安静地在巨大的会议桌案表面流淌，切割出冰冷的光斑。

“咔。”

隔断后面，肖战挂断电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几乎就在下一秒，沉稳精确的脚步声便从隔断后面响起。肖战高大颀长的身影绕过办公区，出现在会议桌一侧。

他姿态随意，身上的深灰色西装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桌上的纸袋、资料，最终落在那个小巧、暖黄色、格格不入的点心盒子上。

他走近。

长臂自然伸展，目标明确——却不是那份厚重的专业文献资料。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意向前一探，食指和大拇指极其自然地就捏住了那个暖黄色点心盒一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指尖的微力，让包装盒微微变形。

肖战没有看王一博。只将盒子拿在手里，轻轻掂量了一下，眼神专注地看着包装盒精致的印刷，仿佛在鉴定某种商品的成色。

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审视物品时的挑剔，只有一种冰冷的、几乎不含任何人类情感色彩的衡量，如同在计算这异物的体积密度。

他拿着盒子，并没有像林薇特意嘱咐的那样走向几步外的嵌入式冰箱。反而慢悠悠地，踱步到了王一博对面的位置。

脚步顿住。

他抬眼。平直的视线越过桌面的光洁倒影，落在王一博脸上。

“抹茶？”肖战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仿佛才回过味的平淡，“她倒记得清楚。”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客观事实，却又像在平静水面之下，投下了一块无法忽视的巨石。

王一博没有回答。指尖在桌沿下的阴影里，几乎要抠进指甲缝。颈后的闷痛感随着心跳节奏一下下抽紧。

接着，肖战垂下眼睑，看着手里的盒子。他没有试图打开那精致的包装。一只手随意地托着盒底，另一只手却抬起。

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并非要开启包装、而是带着某种测试或是施加破坏的力道——在暖黄色包装盒的正面封口胶处用力按压下去！

精致的哑光纸板发出一声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被压弯了腰。胶印上瞬间留下两个深陷的指印凹痕，几乎要破开那道漂亮的封口！

整个盒体在肖战略显粗暴的按压下，发出细微的变形震动！

肖战的指尖压在那凹痕上停顿了几秒。

随即，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施加压力的手指。被按弯的纸板回弹了一点，留下两个清晰无比的凹陷。

他像是对盒子的材质硬度得到了答案，不再施力。目光重新抬起，重新落在王一博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询问或质疑的意图，平静得如同一块寒冰。

“东西放着，”他说，抬手，很随意地将那个被指痕破坏的点心盒扔回了桌面上，就在那堆专业资料的旁边。

暖黄色盒体在光滑冰冷的黑色会议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撞到一份资料边缘才停下，侧翻在那里，正面的指痕压痕和歪斜的封口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显眼。“先吃饭。” 语气如同指令的下达。

王一博的目光从那歪斜的暖黄色盒子上挪开，顺着肖战的视线看向张姐。张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旁边不远处，手里托着一个雅致的骨瓷托盘。

托盘里两盏盖盅，揭开盖子，热气蒸腾，是两碗清亮的、点缀着翠绿菜心与几片粉嫩虾仁的白粥。

清淡的米香伴随着蒸腾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温和地覆盖了刚才纸袋和点心盒留下的所有气息。

肖战在会议桌的另一端拉开了一把冷硬的金属靠背椅坐下，姿态松弛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他拿起小瓷勺，动作优雅地搅动着白粥，发出细微而规律的碰撞声。

王一博站着没动。胃里空得抽搐，但那粥的香气混合着空气中未曾散尽的一点暖黄色纸盒的油墨味，再混合着肖战身上那无处不在的雪松木质气息，搅合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在他喉咙口翻腾。

“不吃？” 肖战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碗粥里，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王一博沉默。

空气凝滞。只有张姐垂手站在一旁阴影里，像个无声的背景板。

肖战没有催促，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白粥，吹了吹。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扫过王一博过于安静的侧影，没有一丝波澜。

“那药该吃了。”他放下勺子，轻轻一声脆响，转而看向桌面上那堆文献资料旁边的一个位置。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盒，旁边是一杯刚送进来、水汽氤氲的温水。药盒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两片浅粉色的药丸暴露在空气中。

王一博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缓缓落在那个药盒上。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系统无休止的低鸣。桌面上，那碗热气氤氲的白粥、那杯温水、那两片静躺的药片、还有那被按压出凹痕的暖黄色点心盒，在正午强烈冰冷的光线里，无声对峙。

王一博僵硬地迈开脚步。长裤的布料摩擦无声。他绕过巨大的会议桌案，走向放着药盒的那一端。

最终，在肖战平静无波、但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手，沉默地拿起了水杯，拾起了那两片浅粉色的药丸。

冰冷的玻璃杯壁贴着掌心。

他仰头。

咽喉干涩地滑动。

药片混合着温水，带着淡淡的苦味，顺着食道沉重地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