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一点
屏幕。
巨大的、冰冷的屏幕。
光线在暗面流淌，在光滑无比的玻璃表面形成微弱的反射。
王一博的视线直直地穿透玻璃屏幕，落在前方办公椅上那男人的侧影上。
深灰色高定西装，挺括的线条勾勒出宽肩和紧窄腰身。
椅背很高，只能看到对方微侧的头颅轮廓，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颈后的发际线干净利落。一只手搭在锃亮的黑色扶手边沿，骨节分明，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金属部件，极其细微的“嗒…嗒…”声，微弱却清晰地穿透耳机，钻进鼓膜。
那声音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节奏感，和此刻屏幕上即将出现的“会议即将开始”的倒计时跳动似乎同步。
冰冷的金属质地，和昨天扣死他脚踝的锁链环扣是同一类材质。
王一博放在大腿外侧的手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手掌下的布料是崭新的、柔软的羊绒长裤——张姐送进来的。但布料接触皮肤的感觉，却唤起昨晚那件被粗暴裹上身体的湿浴袍黏腻滑凉的绝望记忆。
颈后烙印的位置被高领羊绒毛衣紧裹着，隔绝了空气，闷在衣料之下。新的伤口在这种闷裹中蛰伏，带着隐隐的闷痛和不分明的烧灼感，像一枚被严密包裹的、正在缓慢灼烧血肉的铜钱，死死贴在他命门后的皮肉上。
耳机里细微的电流“滋”声突兀地消失。
紧接着，屏幕上窗口弹出，导师林薇女士温和却带着点严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王一博？看得到老师吗？”
屏幕瞬间切换，占据了整个视野的，是导师那张微微惊讶，随即迅速调整好的熟悉面庞。背景是她办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和整齐的书架。光线明亮，映照着她无框眼镜片后关切的目光。
“林老师。” 王一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得近乎平板，像一台输入指令后完美运行的机器。
林薇的视线透过屏幕，落在他脸上：“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上周你说急性肠胃炎要休养几天……” 她语气里的担忧和探究清晰可闻，“数据我看过了，进度没跟上问题不大，但关键样本的那几个突变系数……”
她的声音清晰地继续分析着报告上的难点。
王一博下意识地动了动，想微微前倾身体靠近桌上的平板。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牵动了脚踝上的锁链。
“哗啦——！”
锁链碰撞摩擦的声音！沉闷！虽然耳机麦克风的拾音做了处理，但这声金属刮擦的异响在安静得近乎真空的氛围里，太突兀了！如同静谧的古堡里，沉重铁索突然绷紧敲打在石墙上的脆响！
视频那头的林薇声音瞬间停顿。她那双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声音来源，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困惑，猛地射向屏幕下方王一博的腿部方向！可惜，摄像头的角度只固定在人物上半身。
“什么声音？” 林薇的声音里那份专业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你那边……养宠物了？”
空气在瞬间凝滞了。屏幕内外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王一博的身体骤然僵硬。冷汗几乎立刻在紧绷的后颈印下方浸润了高领毛衣的内侧纤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的、震耳欲聋的鼓声。
他想开口，喉咙却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紧涩得像砂纸打磨。视线余光不受控制地扫向右侧前方椅背上的那个冷漠侧影。
肖战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住了。几秒后，那根食指极轻微地抬了一下，又落下，节奏没变。
“抱歉林教授。”肖战的声音平稳地插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凝滞。他从办公椅上微微侧过头，只将线条利落的下颌侧影和极为谦和的笑容投向了电脑侧面设置的摄像头——那个角度正好能让林薇在他的视频画面里看到他此刻温文尔雅的表情。
“是我这边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碰倒了文件夹。”他语调从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让您见笑了。”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甚至主动承担了干扰的责任。
林薇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勉强被压了下去，但探究的目光并未完全消散，依旧在王一博过分苍白的脸色和试图掩饰的僵硬姿态上徘徊。“原来是这样……”她点了点头，重新将话题拉回学业，“那么我们继续，关于……”
王一博的感官却在瞬间被扭曲放大。所有细微的信号都变得尖锐。耳机里导师条理清晰的讲解此刻变成一片模糊的嗡鸣。屏幕上熟悉的实验数据和图表仿佛浸泡在水中，扭曲变形，字迹模糊不清。
他必须集中精力。必须对答如流。必须证明自己还有被留在这里完成所谓“学业”的必要价值。这已经是唯一的稻草。
他强迫自己低头去看平板上的文档细节，手指滑动屏幕试图点击某个注释。手指有些微颤。锁链随着动作幅度再次发出了微弱但无法完全消除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次声响，都如同一次公开的酷刑预告。
他能感到办公椅方向射来无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每一次的停顿、每一次因锁链声响而骤然发白的指尖。视线与那屏幕上方林薇关心的目光反复交错，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攥紧了他狂跳的心脏。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缓慢。每一秒都像在玻璃碎片上爬行。林薇严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王一博机械地调动着脑子里残存的知识储备回答着。声音努力维持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声线深处那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一根被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琴弦。
额角的冷汗越积越多，几乎要沿着鬓角滑落。空气是凝滞的，密不透风，只有锁链的呜咽与他失控的心跳在耳膜上激烈地共鸣。
终于，林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脸色真的不太好，好好休息。” 她眉头微蹙着，目光里的担忧没有散去，“具体的批注和建议我已经发到你邮箱。好好休息，身体是学习的本钱，不用急这几天。等你感觉好些了我们再详细过一遍细节。” 她停顿一下，像是为了缓和那无形的压力，“项目组那边，我会先把你那份数据的优先级往后调整一下，安心养病。”
“谢谢老师。”王一博的声音低哑得像从砂砾里挤出。
屏幕一暗。林薇那边先切断了连接。
“视频会议已结束。”系统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断开连接”提示窗。
房间里死寂再次降临。只有中央空调均匀出风的微弱声响。
王一博紧绷到极限的肩胛一点点垮塌下来，像是卸下了无形却千斤的重担。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的衣物，贴着皮肤，冰凉的。颈后那股闷烧的痛感在意识松懈的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他想抬手擦一下额角滑下来的汗珠，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胃里空的发疼，一阵尖锐的酸液反冲上来，灼烧着喉咙。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将那翻腾的恶心感强行压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办公椅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动静。
肖战终于从那张宽大的椅子里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迈步走到隔断边缘。他没有看王一博，目光落在会议桌上那台刚刚结束任务的平板电脑上，屏幕还停留在暗着的状态。
长裤布料包裹下的腿迈动。
肖战微微弯腰。一只手骨节分明的、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稳定与掌控力量的手，拿起了桌上那个小巧的平板。
“嗡嗡——嗡——”
几乎在同一瞬间，王一博手边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猝然亮了起来！没有铃声，只有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响！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磕碰出细碎的哒哒声，像一个焦躁不安的信号！
王一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林薇导师 来电]
导师的电话！刚刚结束视频会议就打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咽喉！他猛地伸出手，要去抓那震动的手机！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金属外壳的冰冷——
另一只手比他的更快！
从侧面伸来！迅疾如同捕猎！
那只刚刚放下平板的手——稳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速度与力量——一把按住了王一博伸向手机的手腕！
不是攥紧，是覆盖！宽大的手掌带着绝对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板，猛然覆压在王一博那试图扑向手机的手背上！将他的指尖连同即将触碰到手机边缘的手，死死地、毫不留情地压在了光滑冰冷的会议桌面上！
一股巨大冰冷的力道从手背传来，骨头被硬物碾压般的剧痛瞬间炸开！
王一博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手背皮肤下骨头被这巨力挤压、摩擦过桌面时发出的微响！巨大的痛楚让他猝不及防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
视线猛地抬起！
撞上近在咫尺的肖战的双眼。
那双眼睛正俯视着他，里面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任何计谋得逞的得意。只有一片绝对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冰寒。
仿佛他只是碾碎了一只试图跳下桌子的，不听话的猫爪。
压在手上的重量如同磐石，纹丝不动。手掌下传来震动嗡鸣的细微触感，贴着他被迫紧压桌面的手背和腕骨下方。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像一头在他掌下绝望挣扎的小兽。
肖战的拇指无声地探出，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带着绝对掌控的姿态，缓缓擦过他因剧痛和恐惧而痉挛蜷缩的指尖。指腹带着微妙的力度，轻轻在那紧绷的指节上摩挲了一下。
像是在安抚一件终于彻底落入掌中的，值得把玩又脆弱易碎的藏品。
那动作极其暧昧缓慢，拇指指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王一博试图反抗蜷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强行舒展开来。掌心依旧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压制着整只手，连同下面那还在持续嗡鸣的手机。
王一博被迫摊开了整只手掌，死死贴在桌面上。他感觉到自己掌心冰凉滑腻的汗渍正在桌面印开一个小圆点。
震动嗡鸣通过骨传导清晰地传递上来，一声声敲在他的脉搏上，和他自己急促狂跳的心跳合成了绝望的二重奏。手腕骨下方的皮肉被剧烈挤压摩擦着，传来清晰的闷痛和灼烧感。
然后。
那只压制他的手，动了一下。
不是移开。
是施压点转移。
肖战的手向上挪动了几分位置。覆盖的范围更大了，将王一博的整只手连同其下剧烈震动着的手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掌心之下。五指微微收拢。力度，精准而冷酷地，施加在了那紧贴在桌面上的手机背面！
“啪。”
一声极其微弱的碎裂声响！仿佛塑料外壳在巨大的垂直压力下不堪重负，发出了结构变形前的悲鸣！
手底下那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动，在受到这向下的沉重碾压后——
骤然停止了。
手机彻底安静了。
灯光下，被强行按在桌面上的手掌骨节因为剧痛和压力而扭曲泛白。
肖战那只笼罩在上方的手依旧没有拿开，掌心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手机外壳和对方颤抖的手背传递过来。他微微俯低了身体，气息擦过王一博冰冷的耳廓，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灌入被恐惧冻结的鼓膜：
“乖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