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漫过云栖书院的檐角,王一博端坐于主讲席。
原本今日书院休沐,却被夫子一封书函又召了回来,说是今日特邀当朝大儒讲学,若错过便是贻误终身的学问机缘。自然无人敢怠慢。
肖战不想来,他只想窝在房里看医书,可兄长早早就派了下人来传唤他,他若不去,怕是又要被父亲念叨不够勤勉。
看了一夜的书,肖战困倦不已,端着身板坐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王一博在讲什么。
“治民如烹小鲜……”王一博声音不疾不徐,在鸦雀无声的书室中格外清晰,“火候太猛则焦,太弱则糜,正如政令过繁易生怨,过疏则纲纪弛……”
学子们大气都不敢出,王一博所讲皆是平日里被礼教回避的权衡之术,“为官清廉是首要,然若是不懂变通,胸中纵有千秋,也难有作为……”他抬起头,正撞见肖战偷偷打了个哈欠,难怪文章写的漂亮,功课却回回倒数,原是课上这般懈怠。
王一博一边继续讲解,一边站起身跺着步子,顺手拾起讲案上的戒尺。
戒尺一扬,清脆的声响惊的满堂。
肖战只感觉额头一痛,倏然睁大眼。
王一博目光沉沉,“本世子讲学,容你神游?小小年纪就如此懈怠,是何缘由?”
肖战抿唇,垂首抵案,双手高高举起,一副认罚的乖觉模样。
王一博高高扬起戒尺,引得堂上两人变了脸色。
一个是坐在副案的夫子温淮序,另一个是肖府大公子肖钰。
但王一博戒尺并没有落下,只是淡淡地说:“明日写一篇策论给我,以‘民心’为题!”
温淮序长长松了口气,肖钰也舒展了眉头。
一堂课结束,王一博回到正厅,温淮序已经让人煮好了茶,备好了席面。
“今日多谢世子爷赏光书院讲学,温某代众学子谢世子教诲之恩!”
“行了,多年不见,大才子怎的跟我还客套起来了!倒显得生分了!”
温淮序怅然一笑,“是啊!一晃离京七年,世子可一切安好?太子殿下可一切顺利?”
王一博抿了一口茶,“我与殿下皆一切安好!只是,他还在等你归来!”
“母命难为,怕是要辜负殿下了!”
“我这次来就是希望能将你带回京城,至于嘉善郡主,我会尽力游说,淮序,你胸中丘壑岂止方寸之地?当真甘愿终老这小小书院,埋没满腹经纶?”
“一博!你我终究不同。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不能让郡主府陷入险境,更何况,就算是小小的夫子,我亦在倾尽心血培育栋梁。授业解惑,为国植才,这与护国丞相保境安民,又有何分别?”
王一博轻笑,“淮序兄乃状元之才,本世子可说不过!”
温淮序也笑了,“世子爷若肯收敛这狂傲性子,状元郎的桂冠怕早戴您头上了。”他忽地起身,从书架暗格抽出一叠宣纸手稿,边递向王一博边打趣,“给你看个有趣的!这孩子文风与你颇像……一样的狂悖……”
王一博大笑,“我只当温兄是在夸我了!”他放下茶盏,接过文稿,先是被淋漓遒劲的行书惊艳,越往下看,眼中笑意越深,“权柄如刃,握久成茧,心盲则伏虎者终化夜叉。为政若驯犬,绳弛则噬黎庶,绳紧反摇尾——此威仪,原不过饵料多寡!”
“文采确实不错!何人所书?”
“就是你刚刚打的那位肖家三公子!”
“那个小哑巴?这般文采,可有功名在身?”
说到这个温淮序就无奈,“这孩子说也怪,次次考试名落孙山,连个小小的院试都中不上,若是算上这次落榜,那就是第七次了……”
王一博大笑出声,“难怪文章戾气这么大……”
温淮序跟着也笑了,“且不说他,我在后院备了席面!”
王一博站起身,“饭就不吃了,我还有事,改日再聚!”
温淮序当然不会蠢到以为王一博真的是为了自己和母亲嘉善郡主而来,更不会觉得王一博是真的被皇上下旨贬至此,但是他既然决心远离朝堂,这些事就都与他无关了。
“那便不留世子了,世子慢行!”
“温兄留步!”
王一博走出书院大门,就看见肖战垂着头,扣着手一脸倔强的听着长兄的训斥。
“三弟学习如此懈怠,可对得起父亲的期望,整日浑噩度日,功课不思,课上走神,这一次若是在考不上,整个肖家都会为你蒙羞,父亲为你延请名师,熬尽心血,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肖钰语气严厉。
“你刚刚搅了晴儿的婚事,又如此不思进取!往后晴儿与五妹还如何寻得良婿?你当真不知错么?”
肖战倔强拧过头,分明一副“我虽在此听训,却半点不认错”的倔强模样。
“你……懒得管你,三弟好自为之吧!”肖钰气的拂袖而去。
王一博眼底泛起几分玩味,正欲上前逗弄小家伙,却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从书院里匆匆走来。
女子年纪不大,娇美可人。
“阿战,让你久等了!”女子的声音也格外动听。
肖战看向女子,眉头舒展,微微颔首。
女子笑道:“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帷帘轻晃间隐去二人身影。
王一博眸光骤冷。“这个女的是谁?”
庄青答道:“知府千金,杨柳柳!”
王一博冷笑一声,“肖府杨府教习的好规矩,青天白日当街私会!走,跟上去看看!”
“是!”庄青无奈应声,跟了上去。
肖战和杨柳柳驱车径直往郊外僻静处驶去,扬尘带风。
庄青回头,眼瞧着马上的主子,面色沉如寒铁,周身气压低得骇人,连马蹄声都似染了几分肃杀。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庄子前,肖战早已按捺不住,纵身跃下,提着衣摆就往院门里钻。杨柳柳扶着车辕跳下来,不悦的嘟囔,“半点不知怜香惜玉!这般粗鲁,日后我看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哼!”
王一博勒马驻足,眸光紧锁那道匆匆身影。
“爷,您说这三公子这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呀!连未婚夫人都不顾了!”
“什么未婚夫人,本世子瞧着郎无情妾无意,跟上去看看!”
“是!”
肖战以一面素色纱巾掩住面容,纤指拈起银针,稳稳刺入老人咳喘不止的膻中穴,动作娴熟而轻柔。
咳嗽渐渐止住,老人喜的涕泪横流,他这咳疾已经三十多年了,近几日咳的格外严重,五脏六腑都如同被利刃在搅,他原本想着就找郎中开点药,名贵的药材他也买不起,邻里都知他久咳不愈,便神神秘秘领他来这僻静庄子,只说这儿住着位小郎中,医术通神,诊金还格外公道。他本将信将疑,生怕遇上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但是身子实在难受得紧,每夜都咳得睡不安生。也就跟着来了,哪料那裹着素纱巾的小郎中只搭了搭脉,三根银针便精准刺入穴道。霎时,他喉间痒意尽消,多年淤堵的五脏六腑竟前所未有的舒坦。
老人翻身就跪了下去,颤抖着双手就要磕头:“小郎中果然是华佗在世!不知诊金多少,可要抓些汤药回去煎服?”老人颤颤巍巍开始掏钱,大大小小掏出一堆碎银子,心想就是都给出去也是值得的。
肖战摇了摇头,回身指了指墙上,上面是被朱砂描出的字迹——诊金三文,施针五文,药方一文。
老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肖战在他手上取了五个铜板,扔给了同样带着纱巾的安墨,就去给下一个病人看诊了。
老人跪下又磕了个头,这才满心欢喜的离去。
王一博坐在数丈高的榕树上,就这么瞧着肖战给一个又一个病人看诊,看着一张张痛苦的面容经过他的手,渐次舒展,灰败的脸色泛起血色,痛苦的呻吟化作感谢之辞。
小哑巴悬壶济世的本事倒是比写文章更从容几分,真是有趣。
但是世子爷很疑惑,“这小哑巴医术明明这么好,理当在家中备受敬重才是,为何偏要这般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行医?”
“爷你有所不知,肖家有个严苛规矩,但凡是肖家子女,都不得从医,轻则逐出家门,重则除名毁谱。”
“岂有此理!我朝素来以医道立国,杏林世家威望更胜商贾名门,这肖望越定是昏聩至极!竟连子孙从医都要禁止,难怪小哑巴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行医——定是惧怕家族责难……”
庄青点了点头,“想来是如此!”
直到暮色四合,院中候诊的病患终于散尽。肖战方才坐在院子里休息片刻,却仍闲不住,索性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青翠的草药。
“公子,累了吧!喝盏茶!”
肖战接过安福递过来的茶盏,还不等送到唇边,忽闻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闷哼传来。他神色骤紧,目光警惕的望了过去。
王一博满头黑线,庄青早不毒发晚不毒发,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发作!他无奈,只好飞身下树。
“世子爷?”安福脱口惊呼,话一出口便觉不妙,慌忙捂住嘴,后怕地瞪大眼睛,自家公子的身份断断不能泄露!
王一博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主仆二人,唇角微抿未语,上前扶起庄青,“还能走吗?”
庄青疼的浑身发抖,咬了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王一博搀扶着庄青往门外走,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他只感觉一阵酥麻窜上心头。
他回过头便对上肖战澄澈的目光,低声问,“有事?”
肖战目光灼灼的盯着庄青,安福赶紧解释道:“那个……我家先生的意思,这位公子中毒了,需要医治!”
“不必了!他的毒你们解不了!”
庄青中的毒是蚀心散,此毒初时半月发作一次,如蚁噬脏腑,旬日加剧,昼夜间歇性剧痛,百日后每刻如万箭穿心,最后烂穿六腑而亡,此毒最歹毒之处是不能服用任何止痛药,更不能医治,就是要中毒者生生疼死,然不只是庄青,东宫暗卫许多都遭此毒手,东宫寻遍医师都无力解毒。
王一博听闻江南有位隐世老医师,专克奇毒,只是这位老医者性情古怪,十年来鲜少露面,听闻最近半年在钱塘一带出现过。他恰巧因事来此,便想着碰碰运气寻访。可连日来明察暗访,连半点线索都未曾寻到,就连庄青自己都已经放弃了。
肖战不肯撒手,依然紧紧抓着王一博的手腕。
安福壮着胆子说:“我家先生说能医治就一定能治!”
王一博勾了勾唇,小哑巴还挺自负,“也罢!那就请先生试试吧!”
庄青一脸不可置信,拼命挣扎,主子,会死人的,属下本来还能多活几日。
王一博瞪了他一眼,“早死晚死都是死!”
庄青:……
肖战缓缓搭上庄青的脉搏,片刻点了点头。
“怎么样?”王一博问。
肖战霍然起身往屋里走去,安福连忙躬身朝王一博拱手道:“能治,您且搀着这位公子进堂内稍候,我家先生这便来为他施针解毒。”
小哑巴倒是口气不小。
王一博挑眉,扶着已然放弃挣扎的庄青迈进内室,只听庄青虚弱嘟囔:“这回怕是真要交代在这了......”
肖战轻抖布包,一排银针叮当坠落,长短不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一博不自觉后背一寒,那些银针细长尖锐,看着就怪渗人的!
庄青瘫在床榻上疼眼前阵阵发黑,想着死了就死了,自己自小跟着世子,所有一切都是侯府给的,除了世子爷也没什么牵挂了。
肖战指尖轻捻,择了最长那根银针,在灯火上缓缓烤热,走到了床榻边。
“那个……小……先生,不用再想想,他这毒治不好会反噬的!”
庄青热泪盈眶,他家世子爷还是在意他的!
然而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庄青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肖战眸光一凝,手上丝毫不顿,银针精准刺入!一连七针,破皮入穴,力透经脉。庄青一口黑血喷出,剧痛如潮水般慢慢散去,浑身都暖烘烘的。
肖战再次探了探庄青的脉搏,点了点头,转身坐下,提笔写了几个字交给安福。
安福颔首,十分自豪的说:“这位公子的蚀心散已经解了!”
王一博瞳孔剧缩,小哑巴没有说大话,他竟然真的解了,这小家伙医术竟然如此之高。
“庄青,你感觉怎么样?”
庄青已经坐起了身,猛地抓住王一博的衣袖,声音洪亮,“主子,属下还能给您当差了,太好了!”
“你要谢谢这位先生,是他救的你!”
庄青连忙站起身,对着肖战规规矩矩施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肖战没有回头,提笔在纸上落下几个遒劲大字,“不必,诊金!”
王一博回过神,掏出钱袋子,拿出一张银票,“一百两够不够?”
安福刚要说用不了这么多,他家公子就对他比了个手势,安福瞬间睁大眼睛,吞吞吐吐的说:“我家先生说,收您一千两!”
“一千两?”王一博和庄青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我家先生说,您要是不给他就把您的属下扎瘫痪!”
王一博:不是说医者仁心吗?这小哑巴怎么这么狠毒。
肖战似乎猜到了王一博的想法,在纸上写道:“给了钱我还能把他治好!不算狠毒!”
行吧!谁让他有求于人呢,王一博掏出银票放在桌子上,肖战满意的收了起来。
“还有一事相求,”王一博压低声音,目光灼灼,“这毒只有你的银针能解吗?能否配制出解药带走?”
肖战眨了眨眼睛,伸手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千两没问题!”王一博想也没想。
肖战摇头。
王一博震惊,“你要五万两?”
肖战这才慢悠悠点头,王一博气得笑出声,这小家伙还真会坐地起价,算了,横竖这诊金自有太子殿下出。
“成交!”
肖战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心道总算让这登徒子出了血。他提笔唰唰列出长串药材名,将纸笺递给安福,然后又在纸上写道,“三日后来取解药!”
王一博捋了捋袖口,见危机已解,心头郁气一扫而空,唇角噙着促狭笑意打量着肖战:“小哑巴,你说你这么有本事,若是你爹知道……”
肖战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他倏地转身,惊恐的看着王一博。
“傻不傻,真以为蒙个面巾,本世子就认不出你来了?”
肖战眼睛瞬间就红了,父亲知道肯定会打死他的,九岁的时候他只是无意间翻看了一本医书,就被父亲用藤条打得卧床三日不起。想到那钻心的疼痛,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呦,这小可怜!”王一博瞧着肖战眼眶通红、浑身发抖的模样,心头莫名一揪,却又恶劣地想看他落泪。
王一博伸手戳了戳他紧绷的脸颊,“叫声哥哥听听!哦!忘了,你不会说话!那你给爷笑一个也成!”
肖战缓缓摘下面纱,鼓着腮帮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王一博招不住,心中狠狠一颤,指尖挑起他下巴,拇指摩挲过微颤的颊肉,“这么怕被你父亲发现呀!那不如,你给爷当通房吧!爷护着你怎么样!”
肖战委屈得快要炸开——这人怎能恩将仇报!
他猛地捏起一枚银针,就要朝着浪荡的世子爷扎去,却被人一把钳制住,王一博按住他颤抖的手腕,俯身逼近耳畔低语:“小哑巴,你好好想想!三日后给我答复!”
肖战狠狠的瞪着王一博背影,水光潋滟的眸底燃着羞愤的火,睫毛簌簌颤动,鼻尖都气得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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