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像根浸了水的棉线，闷沉沉地缠在教学楼的灯影里。林淮把最后一口冰可乐灌进喉咙，捏着空瓶往教室跑，塑料瓶捏扁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刚拐进七班走廊，就看见苏然站在教室后门的阴影里。他没穿校服外套，白衬衫的领口被晚风掀起个小角，手里捏着本英语词典，指尖在“abandon”那一页摩挲着，像在跟某个单词较劲。

“学霸还加班啊？”林淮几步窜过去，空瓶往垃圾桶里一抛，“哐当”一声砸在桶壁上。

苏然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柔和些：“刚去办公室问了道题。”

“啥题啊，能难住你？”林淮凑过去想瞅词典，鼻尖差点撞到对方肩膀。苏然身上的味道变了点，除了洗衣粉的淡香，还混着点草木灰的气息，像刚从烧过秸秆的田埂边走过。

“没什么。”苏然合上书，往教室走，“快打铃了。”

林淮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衬衫后领那道细细的褶皱看。早上苏然低头讲题时，这道褶皱就在，现在还在，像条没说出口的线索。

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混着谁打哈欠的动静。林淮摊开数学练习册，刚写两道题就开始转笔，笔杆在指间打着旋，影子投在苏然的练习册上，像只蹦跶的小虫子。

“别转了。”苏然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擦过林淮的耳朵，有点痒。

林淮手一松，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苏然的椅子底下。他弯腰去捡，额头差点磕到对方的膝盖，鼻尖先闻到了那股草木灰味——比刚才更浓些，好像还带着点湿意。

“你的鞋怎么了？”林淮捡起笔，看见苏然的白球鞋侧面沾着块黑泥，边缘还洇着点水迹。

苏然把脚往椅子里收了收：“刚才路过花坛，踩进去了。”

“不小心？”林淮挑眉。教学楼后的花坛刚浇过水，泥地软得像浆糊，除非故意往里面踩，不然很难沾到那么大块泥。

苏然没回答，只是把练习册往旁边推了推，露出自己写的解题步骤：“这道题辅助线画错了。”

林淮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过去。他盯着那道线看了半天，忽然拍了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嘘。”苏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讲台。陈老师正抱着保温杯巡视，镜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像两只探照灯。

林淮赶紧捂住嘴，冲苏然做了个鬼脸，右边嘴角的梨涡陷得深深的。苏然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头时，林淮看见他耳根悄悄泛了点红，像被台灯烤热的苹果皮。

第一节课下课，林淮被王浩宇拽到走廊抽烟区——其实是去偷偷吃辣条。王浩宇从书包里摸出包卫龙，油乎乎的包装袋在路灯下闪着光。

“分你半根。”王浩宇递过来，辣油沾在指尖，亮晶晶的。

林淮刚接过来，就看见苏然从楼梯口走过来。他手里捏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枯枝似的东西，草木灰味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苏然也来透气？”王浩宇举了举手里的辣条，“尝尝？贼香。”

苏然往后退了半步，像怕被辣油溅到：“不了，我扔点东西。”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转身往垃圾桶走，白球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咕叽”一声轻响。

林淮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六在超市碰到苏然的奶奶。老太太提着一篮青菜，跟卖菜的念叨：“然然这孩子，非要自己去后山拾柴火，说省煤气……”

辣条在嘴里忽然变得很辣，林淮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半根塞回给王浩宇：“你吃吧，我回去了。”

他走进教室时，苏然刚坐下，塑料袋已经不见了。林淮瞅见他指尖沾着点黑灰，像刚捏过烧尽的火柴梗，正偷偷往草稿纸背面蹭。

“手脏了。”林淮从笔袋里抽出张湿纸巾，塞到他手里。这次苏然没推回来，指尖捏着纸巾顿了顿，慢慢擦起手来。黑灰被擦掉的地方，皮肤白得像瓷，连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节课开始没多久，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把路灯的光砸得七零八落。林淮看着雨丝发呆，忽然发现苏然的练习册边缘在滴水——他的头发湿了，发梢正往下淌水，沿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

“你没带伞？”林淮压低声音。

苏然点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晕开个小小的墨点：“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没雨。”

“傻不傻。”林淮从书包里翻出把折叠伞，是把亮黄色的，伞面上印着只咧嘴笑的小熊，“等会儿我送你？”

苏然的笔停住了：“不用，我家不远。”

“不远也会淋湿啊。”林淮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看你头发都湿了，等会儿感冒了怎么办？”他说着，伸手想碰苏然的头发，指尖刚要碰到发梢，就被对方偏头躲开了。

“真的不用。”苏然的声音有点硬，像被雨冻住了。

林淮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他看着苏然低头做题的侧脸，灯光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投下片阴影，像只收拢翅膀的蝶。刚才那股草木灰味好像更重了，混着雨水的湿气，闷得人心里发沉。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时，雨还没停。林淮抓起伞就往外冲，王浩宇在后面喊他：“淮哥，不等我啊？”

“不等了，我有事先走！”林淮头也不回，跑到校门口时，果然看见苏然站在门卫室的屋檐下。他没戴眼镜，镜片大概收起来了，露出的眼睛在雨幕里显得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走吧。”林淮把伞往他那边斜了斜，亮黄色的伞面撑开，把两人罩在一个小小的、暖融融的空间里。

苏然没动：“你伞太小了。”

“不小，够了。”林淮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进来，指尖触到对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你手怎么这么冷？”

苏然挣了挣没挣开，只好跟着他往雨里走。伞面往苏然那边歪得厉害，林淮的半边肩膀很快就湿透了，校服贴在身上，凉丝丝的。

“往你那边挪挪。”苏然伸手把伞推过去点，指尖碰到林淮的手背，像冰块融了点水。

“没事，我火力壮。”林淮笑了笑，故意往他那边又靠了靠，肩膀碰到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不算热，却比手暖和多了。

雨里的街道很安静，只有两人踩过水洼的“啪嗒”声。林淮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扔的是不是柴火？”

苏然的脚步顿了顿：“嗯。”

“拾来烧的？”

“嗯。”

“为什么不买煤气？”林淮追问，话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了句，“我就是好奇。”

苏然沉默了半天，雨丝钻进伞里，打湿了他的刘海：“奶奶说煤气贵。”

林淮没再问。他看着苏然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忽然觉得那股草木灰味没那么呛了，反而有点让人心里发紧。就像刚才那根辣条，明明很辣，却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到苏然家楼下时，雨小了点。那是栋旧楼，墙皮掉了大半，楼梯口堆着些杂物，其中就有捆没烧完的柴火，跟苏然刚才扔的一模一样。

“到了。”苏然站在屋檐下，往林淮那边看。他的眼镜戴上了，镜片上沾着水珠，看不清眼神，“你的肩膀全湿了。”

“没事，晒晒就干了。”林淮把伞收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明天给你带包红糖姜茶？驱驱寒。”

苏然摇摇头：“不用。”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林淮手里，“给你。”

是颗橘子味的柠檬糖，跟早上林淮递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糖纸已经被体温焐得有点软。

“你不是不吃吗？”林淮捏着糖，指尖被糖纸的温度烫了下。

“刚买的。”苏然转身往楼梯口走，白球鞋踩在台阶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路上小心。”

林淮站在雨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手里的糖被捏得发皱。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酸劲瞬间炸开，酸得他眯起眼睛，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涌了上来。

回到家时，林淮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他把湿校服扔进洗衣机，掏口袋时发现那张苏然擦过手的湿纸巾还在，被揉成个小团，上面沾着的黑灰晕开，像朵没开好的花。

他把纸团展开，铺平在书桌上，台灯的光打在上面，那些黑灰忽然变得像星星。林淮盯着看了半天，忽然抓起笔，在旁边画了把小小的伞，伞下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肩膀挨着肩膀。

窗外的雨还在下，蝉鸣早就停了，大概是躲进了树洞。但林淮觉得，有些东西比蝉鸣更吵，在心里扑腾着，像刚蜕壳的蝉，想把翅膀晾在月光下。

他们的故事，好像在雨里悄悄长了点新的东西。

官配:苏然×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