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照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七,皇都大雪。
雪片像撕碎的鹤羽,一层层覆在九重宫阙之上。金钉朱门、铜钉兽环、飞檐脊兽,顷刻间尽失颜色,只剩无边无际的白。白得像一张新铺的宣纸,又像一口尚未封土的棺。
子时三刻,玄武大街尽头传来铁链拖地之声。
“哗啦——哗啦——”
锁链每响一次,雪便陷落一寸。
囚车自北阙入,十二名铁甲龙骑夹护两侧。车中少年披发跣足,只一件单薄囚衣,血与雪交融,顺着脚踝滴落。他肤色极白,唇色极红,仿佛冰里封着的火。
此人乃先帝第九子、昔日镇北王——萧庭渊。
七日前,边关传来急报:镇北王弑父杀兄,毒哑母后,勾结北狄,图谋篡逆。七日后,镇北王被褫夺封爵,废为庶人,押解回京受审。
京城百姓闻讯,万人空巷,却不是为唾骂。他们只想看看那位曾单骑破北狄十三城、却在一夜之间沦为“恶鬼”的少年质子,究竟长了怎样一副修罗面孔。然而囚车行至丹凤门外,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新任丞相顾雪庭,已立于雪中相迎。
顾雪庭年仅二十一,一袭素色鹤氅,腰间悬白玉一枚,除此别无饰物。他身形清瘦,肤色近乎透明,仿佛雪捏的人,随时会碎。
偏生这样一个人,却执大胤半壁政柄。
“开门。”
少年丞相嗓音不高,却压过了风雪。
龙骑统领迟疑:“顾相,此人乃重犯……”
顾雪庭抬眼,眸色极淡,像落了一层霜。
“本相奉旨迎质子回京,旨意在此。”
他展开手中黄绢,龙纹朱印,映得雪色猩红。统领不敢再拦。
嘎吱——
囚车铁锁落地。
萧庭渊缓缓抬眼,看向车外的顾雪庭。两人目光相撞,风雪忽止。萧庭渊的瞳孔极黑,黑得照不进光;顾雪庭的眼却太淡,淡得几乎看不见情绪。
一个像无星长夜,一个像雪后残阳。
顾雪庭上前半步,解下自己鹤氅,披在萧庭渊肩头。鹤氅尚带体温,笼住少年单薄的肩。
“殿下,”顾雪庭声音温软,“臣来接您回家。”
萧庭渊忽然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只唇角勾起锋利弧度,像冰刃破雪。
“顾相弄错了,”他嗓音嘶哑,“我早就没有家。”
顾雪庭垂眸,目光落在少年腕间。
铁铐磨破皮肉,血珠顺着手背蜿蜒,滴在雪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他伸出指尖,轻轻拂去那滴血。 动作极轻,仿佛碰触的是一触即碎的琉璃。
“那就从今日起,”顾雪庭低声道,“臣的家,便是殿下的家。”
萧庭渊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荒芜。
“顾相可知,上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如今坟头草已三米。”
顾雪庭闻言,不怒反笑。雪色映着他苍白面容,竟显出几分温柔。
“那便请殿下多给臣一些时日,”他轻声答,“臣的坟头,想与殿下合葬。”
话音落下,风雪骤急。
萧庭渊手腕微颤,锁链发出轻响。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病骨支离的少年丞相,或许比他更疯。 ——而疯子的承诺,往往比常人的真心更可信。
“走吧。”
顾雪庭转身,鹤氅在风雪中扬起一道雪线。萧庭渊赤足踏雪,一步一个血印,却走得极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丹凤门,向深宫走去。
雪仍在下,掩住了血迹,也掩住了未来所有的刀光与吻痕,无人知晓,这一夜之后,大胤王朝将因这两个少年,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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