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那本日记的时候,它被藏在顾枕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压在一叠医院收据和止痛药处方下面。墨绿色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褪色,边角处磨得发白,显然经常被翻阅。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轻轻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铅笔痕迹在时光中变得模糊:
"1995年9月12日,今天和杨铭哥打架了,但他把最后一块巧克力让给了我。"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的小顾枕。
那是我们初遇的夏天。
1995年的阳光比现在要毒辣得多。八岁的我蹲在门前的台阶上专心致志地掏蚂蚁洞,汗水顺着我的后颈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
"杨铭,过来。"父亲在门口朝我招手,"新邻居来了,打个招呼。"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看到一对穿着讲究的夫妇和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我家门口。那男孩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这是顾叔叔一家,以后就住在隔壁了。"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顾枕比你小两岁,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知道吗?"
我撇撇嘴,打量着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瑟缩的男孩。他太白了,白得不像个男孩子,头发又软又顺,贴在额头上。
"你好像小姑娘。"我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那双大眼睛立刻蓄满了泪水。顾枕"哇"地一声哭出来,把脸整个埋进母亲怀里。顾叔叔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而我父亲则狠狠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这孩子口无遮拦的。"父亲连忙道歉。
我被罚站在墙角半小时,听着大人们在客厅里寒暄。透过窗户,我看到那个叫顾枕的男孩被他母亲牵着走向隔壁的房子,他边走边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又哭了。
"真是个爱哭鬼。"我在心里默默给他起了外号,却没想到这个外号会伴随我们二十年,从嫌弃变成亲昵,最终化为刻骨铭心的痛。
那天晚上,父亲严肃地教育我要对新邻居友善,尤其是对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小男孩。母亲则端出刚烤好的饼干让我明天送去道歉。
"为什么我要道歉?"我不服气地嘟囔,"他就是像小姑娘嘛。"
"每个人性格不同,"母亲耐心地说,"那孩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你是附近的孩子王,应该主动和他做朋友。"
第二天一早,我极不情愿地拎着饼干盒站在顾枕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正是顾枕本人,他穿着整齐的蓝色背带裤,看到我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给。"我把饼干盒塞到他手里,"我妈让送的。"
他怯生生地接过盒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等一下"。回头看到顾枕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饼干递给我。
"给你一块。"他说,眼睛还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我接过饼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叫杨铭,八岁。你呢?"
"顾枕,六岁。"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然后补充道,"我生日是下个月,其实快七岁了。"
"那也比我小。"我宣布道,突然觉得这个爱哭鬼好像没那么讨厌了,"明天早上七点半,我在门口等你,一起去学校。"
没等他回答,我就跑回了家。那时我不知道,这个仓促的约定会成为我们往后二十年里,最坚不可摧的习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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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