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太长了。

顾沉跟在移动病床后面奔跑，看着医护人员将季昀推进抢救室。他的白衬衫上沾满了血，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的斑块，像一朵朵枯萎的花。

"家属请在外面等！"护士拦住他，抢救室的门在面前重重关上。

顾沉僵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音乐厅里的尖叫声。三小时前，季昀走上舞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刀片划开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钢琴。而他就坐在第一排，眼睁睁看着季昀倒下，像一只折翼的鸟。

"先生？您需要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顾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细小的伤口——那是他徒手掰开季昀紧握的刀片时留下的。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所有的痛觉神经都在季昀倒下的那一刻死去了。

护士带他到处置室清理伤口。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顾沉盯着墙壁上的宣传画，突然想起季昀曾经说过最讨厌医院的味道。"像死亡的味道。"十六岁的季昀皱着鼻子说，那时他因为练琴过度导致手指痉挛来急诊，顾沉陪了他一整夜。

"那个送进来的男孩，"顾沉声音嘶哑，"他...会活下来吗？"

护士动作顿了顿："失血量很大，但送医及时。"她犹豫了一下，"他手腕上有很多旧伤疤，看起来像是...长期自残。"

顾沉闭上眼睛。那些疤痕他见过，从三个月前那个雨夜开始，季昀手腕上就多了一道奇怪的伤口，形状像...

顾沉猛地睁开眼睛："那些旧伤疤，是什么形状？"

"嗯...像一排小长方形，很整齐。"护士比划着，"有点像...钢琴键？"

钢琴键。顾沉浑身发冷。季昀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我死过一次，又回来了"、"它一直在提醒我，无论重来多少次，结局都不会改变"...

难道他真的...

"顾老师！"

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苏媛站在处置室门口，眼睛红肿，看起来哭过。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连衣裙，与音乐厅舞台上那身华丽礼服截然不同，像是刻意打扮得朴素以示哀悼。

"我听说...天啊，您的手！"她冲过来想抓顾沉的手，被他躲开。

"你怎么来了？"顾沉声音冰冷。

苏媛咬了咬下唇："我担心您...也担心季昀学长。"她眼中又涌出泪水，"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在舞台上..."

顾沉盯着她，突然发现苏媛的悲伤表演有一个致命漏洞——她的眼中没有真正的恐惧或愧疚，只有一种奇怪的兴奋，就像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表情。

"把手机给我。"顾沉突然说。

苏媛一愣："什么？"

"手机。现在。"

苏媛下意识地捂住手提包："顾老师，您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

顾沉一把夺过她的手提包，在里面翻找。苏媛惊叫着阻拦，但已经晚了——顾沉找到了她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段视频：医护人员抢救季昀的画面，镜头甚至特意给了血淋淋的手腕特写。

"你在拍这个？"顾沉的声音危险地低沉，"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你想到的就是拍视频？"

苏媛脸色煞白："我只是...想留下证据..."

"证据？"顾沉猛地将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在走廊回荡，"什么证据？证明你把他逼到自杀的证据吗？"

"不是我！"苏媛尖叫起来，"是他自己精神有问题！他一直在说什么重生、轮回的疯话！"

顾沉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重生》是谁的曲子？说实话！"

苏媛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的...大家都知道的..."

顾沉将她推到墙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并不用力，但足以让她恐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周围有人惊呼，护士跑过来劝阻，但顾沉充耳不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媛，看着她精心维持的伪装一点点崩塌。

"是...是他的。"苏媛终于崩溃地哭出来，"是他写的...我偷了乐谱...但我没想到会这样..."

顾沉松开手，后退一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一直以来的怀疑被证实了——他冤枉了季昀，把他逼上了绝路。

"顾老师..."苏媛跪坐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脚，"我只是太喜欢您了...季昀他配不上您..."

顾沉甩开她，声音冷得像冰："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苏媛的啜泣声渐渐远去，顾沉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中。如果24小时内不醒，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

"我能见他吗？"顾沉声音颤抖。

医生犹豫了一下："五分钟。不要刺激他。"

重症监护室里，季昀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顾沉站在玻璃窗外，突然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

他做了什么？他怎么能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最终，顾沉还是推开了那扇门。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混合着血液的铁锈味。他轻轻走到床边，看着季昀平静的脸，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十二岁的季昀在钢琴前羞涩地笑，弹了一首自己写的小曲子，那时候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季昀..."顾沉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没有插针的那只手，"如果你能听到...我爱你，从你十二岁第一次弹琴给我听就爱上了你。"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季昀的眼皮轻微颤动。顾沉激动地站起来按呼叫铃，但当他再看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是错觉吗？

医生护士冲进来检查，又把顾沉赶了出去。隔着玻璃，他看到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而季昀依然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波动从未发生。

走廊的长椅上，顾沉发现了一个被遗落的背包——是季昀的。他犹豫了一下，打开它，里面装着那本他们合影的相册，一张音乐厅门票，还有...一个药瓶。

顾沉倒吸一口冷气。瓶子里空空如也，标签上写着"地西泮"，一种强效安眠药。他想起季昀在琴房吞下的那些药片...

"不...不..."顾沉颤抖着翻找背包，希望找到一张字条，一点解释，但什么也没有。只有相册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

「顾沉，这次你会记住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次"？难道之前还有...

记忆的碎片突然在脑海中拼凑起来——季昀手腕上的钢琴键疤痕、他说过的"重生"、那些未发送的短信草稿...顾沉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站在某个巨大真相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看清全部，却又恐惧那真相会将他彻底击碎。

他回到重症监护室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奄奄一息的季昀。

"不管这是第几次..."顾沉轻声说，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次我一定会记住。求你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线突然剧烈波动，像在回应他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