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沉闷的上升声像是垂死者的叹息,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牵扯着太宰治脆弱的神经。实验室那混合着消毒水、臭氧与化学甜腻的冰冷气味似乎已渗入骨髓,指尖触碰安室透后颈条形码烙印的冰冷、坚硬触感,以及那记忆碎片带来的粘稠黑暗与刺骨麻木,依旧在皮肤下隐隐作痛。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闭着眼,胃里翻搅的余波尚未平息
身旁,安室透站得笔直,如同焊在电梯地板上的标枪。只有离得极近,才能捕捉到他制服下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带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颤抖。
他呼吸的频率被刻意调整得异常平稳,每一次吸气都深而缓慢,像是在强行镇压体内咆哮的飓风。
金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他双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因用力攥紧而泛出死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太宰刚才指尖触碰过的那处后颈皮肤,此刻仿佛仍在燃烧,不是热度,而是一种被强行剥开、暴露在冰冷视线下的耻辱灼痛。
《书》在太宰脑中喋喋不休,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看啊!完美的裂痕!那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物的情绪!痛苦?茫然?还是……恐惧?恐惧自己非人的本质被戳穿?恐惧那虚假的“降谷零”人皮被彻底撕下?多么美妙的崩溃前奏!】
闭嘴!’太宰在意识里低吼,带着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并非同情,而是那记忆碎片中冰冷的针头、靶场硝烟下空洞的眼神、阳光下虚假笑容瞳孔深处的漠然……
这一切构成的系统性的、彻底的人格抹杀,像一桶冰水浇在他自己那点虚无缥缈的厌世情绪上。他以为自己身处深渊,却原来有人被活生生制成了深渊本身的一部分。
电梯门滑开,扑面而来的是总部上层走廊里相对“正常”的空气,带着清洁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木料香气。
这熟悉的气息非但没让太宰放松,反而让他感到一阵眩晕的荒谬。
安室透率先一步踏出,动作依旧精准流畅,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他甚至微微侧身,做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破绽:“太宰先生,这边请。”
太宰盯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那上面连一丝汗渍都没有,只有实验室惨白灯光留下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感。刚才在躺椅上那双翻涌着剧痛、混乱和濒临崩溃的眼睛,仿佛只是太宰自己的一场幻觉。
一种更深的寒意,比实验室的冷气更甚,爬上了太宰的脊背。这恢复的速度,这压制本能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非人的证明。
餐厅里,那碗被重新热过的蟹粥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澄黄的蟹膏在乳白的粥面上晕开,甜香四溢。旁边精致的骨瓷碟里,摆放着刚烤好的可颂,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黄油香气。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精致、温暖、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假象。
太宰治坐在餐桌一端,用银勺缓慢地、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粥。滚烫的粥水搅动时带起粘稠的漩涡,让他无端联想到记忆碎片里那推入血管的冰冷药剂
他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张口。
安室透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最标准的管家雕塑。他微微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太宰搅动粥的勺子上,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他的站姿无可挑剔,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训练有素的恭谨。然而,太宰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安室透交叠的双手,指腹正在极其轻微地、反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指根。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圈比周围皮肤颜色略深的戒痕。这个动作细微、快速,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重复性,与他整体凝固般的姿态形成诡异的割裂感。
这是记忆被粗暴翻搅后,身体本能寻找某种早已失去的、虚幻的“锚点”。
《书》发出低笑:【戒指呢?那个“遗物”?他把它摘下来作为交易信物给你了……现在他在摸什么?摸那圈被时间刻下的、虚假的哀悼印记?还是……在确认自己手指的存在?真可怜啊。】
太宰猛地将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安室透摩挲指根的动作瞬间停止,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太宰:“太宰先生,是粥不合口味吗?”
太宰扯出一个假笑,带着恶意的探究:“只是在想,安室先生今天……似乎特别‘安静’。” 他故意拖长了“安静”两个字。
安室透的紫灰色眼眸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确保您用餐时的宁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是吗?”太宰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完美的面具,“那安室先生能告诉我,刚才在下面……你‘看’到了什么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安室透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改变,连眼睫的颤动都控制在最微小的幅度内。
只有太宰,捕捉到了他喉结处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滚动动作,像是强行咽下某种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味的东西。
“实验室的常规监测设备,太宰先生。”安室透的声音平稳依旧,如同复读机般精准,“它们会记录生命体征和部分脑波活动。我看到的,是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波形图。仅此而已。”
他完美地回避了“记忆”这个核心,将窥探行 为完全归咎于冰冷的机器。
“哦?”太宰拖长了音调,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那……那个被针扎的小鬼呢?靶场上那个眼神像死鱼一样的少年?警校里那个明明在笑,瞳孔却冷得像冰的‘降谷零’?这些……也是仪器告诉你的吗,安室先生?”
他每说一句,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安室透刚刚被撕开、还鲜血淋漓的记忆伤口。
安室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错觉。他交叠在身前的手指,指关节再次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餐厅顶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冷汗并非因为餐厅的温度,而是来自灵魂深处剧烈的震荡和强行压制带来的巨大消耗。
“那些……”安室透的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丝,虽然立刻被他调整回来,但那瞬间的艰涩无法完全掩盖。
“是组织进行适应性训练和角色塑造的必要环节。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包括……保护您。”
他将那些锥心的碎片,轻描淡写地归为“训练”和“塑造”,将自己彻底物化为执行指令的工具。这解释本身,就是最深的绝望。
太宰看着他额角的冷汗,看着他强撑的平稳,看着他瞳孔深处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一丝茫然痛苦的微光,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再次涌上喉咙。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粥碗,瓷器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饱了。”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混杂着厌恶、疲惫和……更复杂情绪的冲击。
“这粥……太甜了。”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安室透苍白的面容。
安室透立刻躬身:“抱歉让您不适。需要为您准备些别的吗?或者……一杯热可可?”
他的反应依旧无可挑剔,仿佛刚才那场字字诛心的对话从未发生。
“不用。”太宰转身朝餐厅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时,他停住,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安室先生。”
“在。”
“下次……‘早餐’,”太宰顿了顿,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苦涩,“别加那么多糖了。苦一点……或许更真实。”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安室透一个人,僵立在弥漫着食物甜香的餐厅里。顶灯的光线在他脚下投下一道孤绝而沉重的影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指根。
那里,戒痕的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些,像一个无法愈合的烙印。额角的冷汗终于汇聚成珠,沿着他冰冷的颊侧滑落,无声地砸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面具依旧完好,但裂痕已从内部蔓延开来,无声地侵蚀着那坚不可摧的完美表象。
餐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碗渐渐冷掉的、无人问津的蟹粥散发出的、甜腻而虚假的香气。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防弹玻璃过滤后,失去了应有的温度,苍白地铺在琴酒办公室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烟草和枪油混合的冷硬气息。琴酒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银色的长发垂在黑色大衣的肩背,像一道凝固的瀑布。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伯莱塔P92F,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指间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嗒声,如同某种冷酷的计时器。
太宰治像没骨头似的窝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他小口啜饮着,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琴酒把玩手枪的手上。
“听说,”琴酒没有回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今天去‘参观’了地下冰窖?”他指的是实验室。
“嗯哼~”太宰咽下一口牛奶,唇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显得天真又诡异,“父亲大人允许的。安室先生全程‘贴心’陪伴哦。”他故意加重了“贴心”两个字。
琴酒终于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太宰:“玩火很有趣,小鬼?”他声音里的寒意让室温骤降。
“那家伙是组织最成功的‘银弹’,不是你的新玩具。他身上倾注的资源,比你那些无聊的自杀游戏昂贵一万倍。” 冰冷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刀锋。
太宰放下牛奶杯,舔了舔唇边的奶渍,笑容灿烂得晃眼:“琴酒先生是在……嫉妒吗?嫉妒父亲大人把最‘完美’的玩具给了我?”
他歪着头,眼神却锐利如针,“还是说……你其实在害怕?”他故意停顿,欣赏着琴酒周身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能割裂空气的杀气。
“害怕这个‘完美’的作品,有一天会……失控,就像三年前,那个不够‘完美’的失败品一样?”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太宰旁边的沙发靠背上,距离他太阳穴不到十厘米的位置,猛地炸开一个焦黑的弹孔,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填充物爆裂四溅,几缕细小的羽绒飘落在太宰黑色的卷发上。
琴酒手中的P92F枪口冒着袅袅青烟,墨绿色的瞳孔缩成危险的针尖,里面翻滚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管好你的嘴,小鬼。下一次,子弹就不会打偏了。”
太宰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伸手拂去头发上的羽绒,动作优雅得像在弹灰,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枪只是无关痛痒的杂耍表演。
“啊啦,真可怕。”他的声音带着虚假的颤抖,眼神却平静得可怕,“琴酒先生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呢。”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角,“牛奶喝完了,多谢款待。下次……”他看向琴酒手中还冒着烟的枪,笑容加深,“记得换把威力更大的,不然多没意思。”
他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琴酒那充满硝烟和杀意的办公室,留下琴酒一人站在弥漫的烟尘中,手中的枪握得死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在室内盘旋不散。
走廊转角处,阴影无声地流动、凝聚。安室透如同从墙壁中剥离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宰治面前。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紫灰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井,平静无波,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餐厅里的挣扎与冷汗。只有那身熨帖的管家制服,一丝褶皱也无,宣告着他无时无刻不在的职责。
“太宰先生。”他微微躬身,姿态完美。
太宰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哟,安室先生。刚才那声烟花,好听吗?”他指了指琴酒办公室的方向。
安室透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太宰发梢残留的羽绒和衣服上沾染的淡淡硝烟味,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琴酒大人对您的安全一向……格外关注。”他用了一个极其委婉的措辞,将枪击解释为“关注”。
“是吗?”太宰凑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安室透身上传来的、比常人略低的体温,“那安室先生你呢?刚才在餐厅……你好像‘关注’得都出汗了呢。”他恶意地戳破那层伪装。
安室透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他的目光与太宰近在咫尺的探究视线相触,没有躲闪,却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那紫灰色的眼眸深处,像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壳覆盖,隔绝了所有内在的风暴。太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带笑的倒影映在那片冰封的湖面上。
“职责所在。”安室透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任何可能影响您状态的因素,都在我的‘关注’范围内,包括环境温度。”他将太宰的挑衅和试探,再次完美地归入“职责”的范畴,滴水不漏。
太宰看着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破绽的脸,看着那冰封之下可能存在的、汹涌的黑暗和痛苦,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挫败和更强烈破坏欲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安室透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安室透的身体如同过电般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这震颤远比在实验室被触碰烙印时更加剧烈和本能!
仿佛太宰的手不是抓住他的手腕,而是直接探入了他的胸腔,攥住了那颗被层层指令和程序包裹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那双紫灰色的冰湖终于被彻底打破!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愕、本能的抗拒,甚至一丝被冒犯的、属于“人”的怒火!那怒火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确实存在过!
“安室先生的手,”太宰无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手指强硬地摩挲着对方手腕内侧的皮肤,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下骤然加快、如同困兽般挣扎的脉搏跳动。
“真是冷得像块冰呢。”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是因为……没有‘心’在给它供血吗?”
安室透死死地盯着他,呼吸变得粗重而压抑,胸膛微微起伏。被抓住的手腕肌肉紧绷如铁,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将太宰狠狠甩开的冲动。
额角刚刚干涸的冷汗似乎又有重新沁出的迹象。他眼中的冰层彻底碎裂,暴露出底下混乱的漩涡。
被强行压制的情感、被侵犯的愤怒、无法挣脱的束缚感,以及更深层、连他自己都尚未理解的、对太宰这种反复无常的触碰和挑衅所产生的混乱反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僵持。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交错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最终,安室透眼中那翻涌的混乱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空洞强行覆盖、压平。
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手腕也不再试图挣脱,仿佛彻底放弃了抵抗,重新变成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空洞感,回答了太宰那个残忍的问题:
“……是的,太宰先生。”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太宰锐利的目光,长长的金色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如您所说。” 这平静的承认,比任何愤怒的反抗都更令人心悸。
他不再辩解,不再维持完美的面具,而是用一种彻底缴械的姿态,承认了自己作为“非人”存在的核心事实。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抓着安室透手腕的手指,像是被那空洞的回答烫到,微微松 动了一下。
他看着安室透低垂的、毫无生气的头颅,看着那重新覆盖上来的、比之前更加厚重的死寂,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空虚感突然攫住了他。
他以为撕开面具会看到鲜血淋漓的真实,却只触碰到一片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虚无。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松开了手。
安室透的手腕垂落下去,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红的指痕。他没有去看那些痕迹,也没有再看太宰。
只是微微欠身,用那空洞到极致的声音说:“下午茶时间快到了。需要为您准备红茶,还是……继续热可可?”
太宰治站在原地,看着安室透转身,步伐依旧 稳定,背影挺直如同标枪,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死气。
走廊的光线将他孤绝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黑暗里。
《书》在太宰脑中发出近乎叹息的低语:【看吧,你想要的‘真实’……满意了吗?他连愤怒都放弃了。他承认自己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你赢了,也输得彻底。】
太宰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松开安室透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那瞬间剧烈挣扎的脉搏跳动。
那脉搏,像濒死蝴蝶最后的振翅。他握了握拳,又松开,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实验室的冷气更刺骨,悄然包裹了他。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