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伪象碎冰
叶眠从一片混沌的温暖中缓缓浮出意识的海面。如同沉船残骸被打捞上岸,外壳还带着深海赋予的虚假安宁,内里却被压力摧残得千疮百孔。
暖。
这是第一个重回意识的感官信号。
全身被一种奇异的、持续稳定的热量所包裹着。不再是他昏睡前那种刺骨的冰冷。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液体里,带着一种脱力后的懒洋洋的酸软感。脸侧贴靠着的地方,温暖,坚实,带着极其微弱却平稳的搏动感,像沉睡大陆安稳的心跳。
鼻尖萦绕的气息很复杂。是消毒水的凛冽,是药膏的微辛苦涩,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顶级羊毛与丝绸混合的天然微腥气味。在这所有之上,最为浓郁真实的,是一种……属于另一个成年男性的、仿佛在睡梦中持续散发着热源所特有的、如同经过阳光烘焙后的被褥的味道。温暖、干燥、微沉。这是一种极其私密的、源于生命本源的热度,在这片昏沉的空间里构筑了一道隔绝寒意的屏障。
叶眠的眼皮如同黏连的石门,沉重得几乎无法掀开。他本能地将脸颊更深地往那坚实的温暖源头埋了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餍足般的轻哼。黑暗是温暖的,身体是松懈的,仿佛所有的创伤、耻辱、挣扎都在这片由对方躯体营造的、无意识的温暖堡垒中短暂地沉睡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蜷缩的膝盖上方,隔着薄薄的毯子传来那人腰腹侧均匀呼吸的轻微起伏,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节奏。
时间在温暖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如同漂浮在无思无想的混沌温床上。
然而,这虚假的平静如同薄冰。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嗒”声,如同落水惊动湖面的石子,在死寂中突兀响起!
叶眠沉溺在温暖中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松弛的神经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骤缩绷紧!
那声音……太熟悉了!是……打火机!
纪严时!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温暖的混沌泡沫!叶眠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猛地掀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目光带着惊醒的惊恐和无法抑制的剧烈眩晕,朝着声音来源和那温暖源泉的方向看去!
近在咫尺。
纪严时醒了。
他没有躺在原本的移动病床上。他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无声地回到了这间客房里那张巨大的、属于主人的床铺之上。他半靠在巨大的床头软垫上,身上随意搭着那件昂贵的深灰色丝绒睡袍的前襟,睡袍下露出深色的丝质睡裤。没有完全系紧的睡袍领口敞开一截,露出底下一段紧实的麦色胸膛和缠绕着白色绷带的胸口轮廓(那里似乎也有处理过的伤口?),以及……一个极其细微的、淡红色的陈旧圆点?但叶眠的注意力无暇细究那个。
重点是,纪严时的上半身暴露在窗外透进来的、冰冷晦暗的天光之下。那光带着冬季下午特有的、毫无温度的惨白,精准地切割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薄唇紧抿成一道锐利无情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而他深邃的眼窝在光线投下浓重阴影,那双眼睛……
叶眠的心脏如同被冰封!连呼吸都冻僵!
那双眼睛,正垂着浓密的睫羽,冷峻、清醒、如同冻结了亿万年的玄冰,没有丝毫温度,更没有丝毫睡意,正一瞬不瞬地……俯视着他!
纪严时早已醒来!他不知在旁边这样清醒地、冰冷地凝视了他多久!
而他醒着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点燃了一支烟!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支已经燃到一半的香烟。微弱的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袅袅升腾的青白色烟雾如同扭曲的毒蛇,无声地盘旋、弥散。烟雾缭绕中,他那张脸显得更加立体、冰冷、遥远。他缓缓吸了一口,薄唇微启,优雅而冰冷地吐出一缕烟雾,那烟雾拂过他深邃的眼窝,更添一层莫测的阴翳。
那目光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川降临,轰然压碎了叶眠周身所有残留的、由昏睡带来的虚假暖意!
叶眠这才惊骇地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姿态!
他如同藤蔓般,整个身体蜷缩在纪严时身侧那片巨大的、凌乱的被子凹陷里!他的手臂无意识地环过对方精壮的腰侧,手指甚至捏着一点丝绒睡袍的边缘!脸颊还残留着片刻前贴靠在对方手臂外侧睡衣布料上的温热触感!而他自己的腿,甚至有一半还压在纪严时那屈起的膝盖旁侧的被褥上!
最可怕的是——他依旧只穿着那件薄薄的、在医院里用来打底的棉质短款背心!轻薄贴身的布料勾勒出他年轻纤细的身体线条,脖颈、锁骨、肩膀、手臂大片裸露在冰冷灰暗的空气里!凉意瞬间如无数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与脸颊和身体残留的、对方体温带来的余暖形成地狱般的冰火两重天!
“轰——!”
巨大的羞耻感、被窥破最深隐私的恐慌、以及瞬间被从温暖美梦拽入残酷现实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摧毁了叶眠的所有理智!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像被火焰燎到的野兽般猛地从那个温暖而可怕的怀抱凹陷里弹了起来!巨大的冲力让他狼狈地滚到了大床冰冷空旷的另一侧,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床架上!脊椎骨传来尖锐的钝痛,却远不及心脏被冰刀凌迟的万分之一!
他下意识地扯过身边冰冷的丝绒被角,胡乱地、几乎是惊恐地掩住自己裸露的肩颈和身躯,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仿佛那层薄薄的织物能遮挡住那洞穿一切的目光!
“我……”叶眠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无法成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惊恐的破碎感,“不是……我……”
他想要解释,想说是寒冷,是本能,是混乱!但那苍白无力的辩驳在纪严时那无声的、冰冷的凝视和袅袅烟雾中,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纪严时似乎对他的剧烈反应视若无睹。他缓缓吸了口烟,微眯着眼,目光从叶眠那裹在凌乱被角中、狼狈颤抖的身体线条上扫过。那目光不再是昨晚暴怒时的赤焰地狱,也不是昨夜药物昏迷时的混沌粘稠。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到残酷的……审视。如同拿着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一具试验品。
“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微哑,带着浓重的烟熏质感,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如同冰块敲击玻璃,带着一种刻意放缓节奏的冰冷回响。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陈述,或者说,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掌控的事实,等待对方的回答只是走个过场。同时,他夹着烟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节奏感地——点了一下!——在屈起的膝盖骨上点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按下了一个无形的遥控按钮。
“嘀嗒。”
房间角落,那面镶嵌在复古雕花壁橱里的巨大显示屏,应声亮起!
幽冷惨白的光芒瞬间填满了那片区域,打破了室内昏沉的平衡。
屏幕画面先是短暂的雪花噪点闪烁,随即清晰地稳定下来——
正是这间客房本身!
拍摄的角度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张巨大的双人床!画面高清到纤毫毕现!时间是……显示是昨天深夜!
屏幕上,一片昏暗混乱的场景。
穿着宽大不合身男士衬衫(那件沾着血渍和水痕的格纹衬衫!)的叶眠,正从冰冷角落的地板上爬起,浑身湿冷地颤抖着,眼神空洞而绝望。他粗暴地剥掉衬衫和湿透的裤子(那副狼狈挣扎的样子清晰无比!),最后只穿着那件薄薄的、贴身的棉质背心,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贪婪,重重地撞上了移动病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他用尽全力紧紧贴上去,将冰冷的脸颊贴在对方手臂的毯子上,一只手隔着毯子死死按在对方胸口,另一只手甚至在混乱中试图环抱住对方的腰!
画面无声,但那动作的急切、贪婪、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占有姿态,在冰冷清晰的监控镜头下,被无限放大!每一个肢体细节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一个冰冷的事实——他是如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主动、疯狂地贴上去,死死缠住昏迷中的纪严时!
叶眠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浑身血液在这一刻瞬间冻结凝固,又被极致的羞耻感烧得沸腾翻滚!他想尖叫,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绝望气音!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刚才扯过的被角无力地从指尖滑落!
“呵……”
一声极轻、极冷,如同刀锋划过冰面的嗤笑声,从纪严时紧抿的薄唇间逸出。他优雅地深吸了一口烟,对着屏幕的方向缓缓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目光甚至没有完全离开叶眠那张惨白如纸的脸。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胜券在握的绝对掌控感。他终于抬起眼,那双在烟圈背后显得愈发幽深难测的眼眸,如同深渊漩涡,直直锁定了叶眠眼中那片几乎彻底破碎的惊惶与绝望。
“看来,”纪严时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叶秘书……或者说,前·叶秘书?”他特意加重了那个“前”字,如同宣判。“你对我本人……不,或者说,是对我这具皮囊所散发的‘价值’,”他夹着烟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那个在晦暗光线下不甚起眼的淡红色旧印也随之晃动了一下,“还真是……情有独钟。”
他刻意停顿,欣赏着叶眠脸上每一寸血色褪尽的惨白和因巨大羞辱而轻微痉挛的下颌线条。
“这份……炽热。”纪严时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冰冷又残酷,“倒是让我开了眼界。”他缓缓起身,动作带着掌控者从容不迫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走向那个蜷缩在床边、如同被剥光了所有羽翼的惊弓之鸟。每一步,都像踩在叶眠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烟头红色的光点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轨迹。
冰冷的气息带着浓重的烟味和绝对上位者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雾当头罩下!
“那么,”纪严时停在距离叶眠一步之遥的地方,垂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穿叶眠最后的抵抗,“昨晚那场戏,演得辛苦了?”
“现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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