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冰冷壁垒，暗夜囚依

窗外那片死寂的灰白终于被一层更浅淡、更浑浊的天光取代。冬季的黎明吝啬而冰冷，毫无温度的光线穿过巨大的防弹玻璃，冷冷地涂抹在豪华主卧冰冷的轮廓上，将满室的狼藉与沉郁无声地暴露出来。

叶眠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背脊紧贴着冰凉的玻璃窗，寒意早已穿透薄薄的布料，渗入骨髓。神经如满弓的弦，绷了一整夜，此刻在疲惫和极度的精神消耗下，竟呈现出一种麻木的松弛感。困意如同粘稠沉重的铅水，蛮横地灌入他沉重的头颅，眼皮像被无形的线缝住，每一次试图挣扎睁眼都耗费着残存的意志力。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滑落到地板上，又是怎么在这种冰冷刺骨的境地里蜷缩着沉沉睡去的。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似乎就是床上那个被厚重羊毛毯覆盖的身影传来较为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无法抵御的生理性崩溃。太累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已被推到了极限的悬崖边。

恍惚中，身体仿佛脱离了冰冷的桎梏，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梦，只有沉重的窒息感和彻骨的冷意，如同沉在深海的冰棺。

意识的沉浮如同潮汐。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冷感将他从深沉的黑暗边缘拽回了一丝丝清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脚踝？

叶眠猛地一惊！残存的警惕瞬间炸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蜷缩起双腿，整个身体向后紧紧贴住玻璃窗！

借着窗外那毫无暖意的、灰蒙蒙的晨曦，他终于看清了！

不是蛇，不是想象中的偷袭。

是纪严时！

那个在几个小时前还散发着冰冷威压、下达驱逐令的男人，此刻竟无声无息地……侵入了他的角落！

纪严时显然不是清醒状态。他侧躺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高大健硕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着，整个人几乎占据了他之前蜷缩的位置边缘。他的一条手臂伸展开来，一只骨节分明、却冰冷异常的大手，正恰好搭在叶眠刚刚蜷缩位置旁边——叶眠刚才感觉到的冰冷触感，正是他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叶眠裸露在外的脚踝皮肤！

他离得太近了！

叶眠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纪严时身上浓重的药味、消毒水气味以及属于他本身的、极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羊毛毯的微腥味道。纪严时的侧脸近在咫尺，线条凌厉的下颌抵在地板冰冷的边缘，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深重的阴影，即使在沉睡中，眉宇间依旧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痛楚和沉郁。他裹着那条厚重的羊毛毯，蜷曲的姿态竟透出一种与强大体魄极不相称的无助和脆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离开那张巨大柔软的床，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蜷缩到这片冰冷的地板上？！

叶眠的心脏骤然紧缩，寒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猛烈地席卷了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这个角落！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唔……” 地毯上蜷缩的身影似乎被这动静惊扰，极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眉头狠狠蹙紧，像承受着巨大的内部冲击。与此同时，他那只搭在叶眠旁边的、冰冷的大手，仿佛在无意识的混乱中本能地寻找热源，极其精准又霸道地往前一探！不是抓住脚踝，而是……

直接扣住了叶眠放在身侧、同样冰冷的手腕！

冰冷的指掌紧紧包裹住叶眠纤细的手腕骨！

力度很大！并非清醒时的钳制，而是沉睡者无意识的、寻求依靠或固着安全感的本能反应！叶眠的手腕骨被那冰冷坚硬的手指按得生疼！

“放手！” 叶眠再也克制不住，声音因为惊怒和突然的刺骨冰凉而微微变调。他用力甩动手臂试图挣脱！

纪严时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挣扎而震动起来，他似乎承受着极大的不适，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攥紧胸口的羊毛毯，仿佛要压住某种内部的剧痛。但他那只扣住叶铃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越收越紧！指甲甚至在无意中嵌入了叶眠冰冷的皮肤！

力量的悬殊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叶眠挣扎不开！他被迫感受着那份冰冷如同金属的触感和令人窒息的禁锢感！屈辱、恐惧和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就在这混乱的、冰与力的无声对抗中，纪严时紧蹙的眉头似乎因这无意识的抓握得到了一丝奇异的缓解。他那痛苦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丝，沉重的头颅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朝着叶眠手腕的方向蹭动了一下，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感知到的稳定热源和港湾。

这一下细微的、如同脆弱幼兽寻找庇护般的蹭动，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刺穿了叶眠激烈挣扎的虚火！

挣扎的动作骤然僵住。

叶眠的呼吸几乎停滞，胸口剧烈起伏着，深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手腕上那只冰冷、苍白、骨节分明却无比有力的手，再看向纪严时那张在痛苦与沉睡中微微放松了些许、竟透出一丝……可怜巴巴感觉的侧脸。

阿时……

又是阿时？！或者说……是纪严时崩溃混乱的精神防御最深层，残留的阿时那纯粹依赖的本能？那份将他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烙印，即使在记忆恢复、灵魂混乱撕扯的极限边缘，依旧如同刻入骨髓的程序，在意识模糊时自动运行？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叶眠。他不再挣扎了，不是妥协，而是被这荒诞的现实彻底击溃了反抗的意志。他就像一座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冰雕，僵硬地、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冰冷的落地窗和角落的缝隙里。

纪严时的手指依旧紧扣着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顽固地传递着。

寒冷、疲惫、挫败、加上手腕被紧箍传来的、混合着冰冷与压迫感的钝痛……这一切像沉重的枷锁，将叶眠最后的意志压垮。在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生理极限面前，他的大脑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停止的信号。深沉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更加势不可挡。

叶眠的眼皮沉重地、无力地阖上了。如同被卷入深海漩涡的沉船，意识无法抗拒地向着无边的黑暗沉落下去。在失去清醒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能感觉到纪严时那只手的力量似乎又收紧了一点点，像在确认他的存在，然后……也随之松弛了下去？仿佛在“抓住”之后，也终于得到了某种诡异的“确认”和满足？

冰冷黑暗的海水彻底将他吞没。

他坠入了毫无知觉的沉睡深渊，忘记了挣扎，忘记了逃离，也忘记了手腕上那冰凉的禁锢。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天光越来越亮的、没有温度的照明，和地板上两个抵在冰冷角落与玻璃之间、以一种极其诡异别扭却无法分离的姿势沉沉睡去的、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同特制的镣铐，冰冷地、沉默地连接着两个灵魂曾经势同水火、此刻却在混乱与黑暗中以最扭曲方式纠缠的存在。

直到——

“笃笃笃——！”

清晰、沉稳、带着专业克制却又无法掩饰其背后紧急意味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强硬地刺破了主卧内那片建立在疲惫与混乱之上的、虚假的平静！

“先生，打扰了。董事局临时紧急会议，王秘书已在门外客厅等候超过两小时。另外，陈主任（医生）也随我一同在门外，关于您昨晚……”

管家那经过精心修饰、但依旧字字清晰迫人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投了进来！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入这深潭般的死寂！

叶眠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震！意识瞬间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冰冷中抽离出来，刺目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

随即，手腕上那冰冷清晰的禁锢感如同通电的锁链，猛地贯穿了他的神经！他瞬间清醒，猛地低头，骇然看到自己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手腕，被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苍白有力的大手死死扣住！那手指的冰凉和勒紧的力度是如此真实！

几乎是同一刻！

身边的地板上，纪严时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速度快得惊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混乱、脆弱、依赖瞬间被剧痛唤醒后的锐利、清明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风暴所取代！

他先是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冰冷的地板和自己身上的毯子，随即立刻感受到了掌心那不属于自己皮肤的温热触感和纤细手腕的骨骼形状！

他猛地低头！

叶眠？！在冰冷的角落？！

而自己……正像一个寻求庇护的流浪汉一样蜷缩在这里？！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手正死死抓着这个人的手腕？！

纪严时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一种被触碰禁忌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眼底轰然炸开！比手腕的伤口传来迟滞的剧痛更加强烈千百倍的耻辱感瞬间焚毁了他刚刚清醒的所有思维！

“你——！” 一个裹挟着所有惊怒、耻辱、厌恶的、如同破刃般尖锐沙哑的字眼从纪严时咬紧的牙关中迸出！

然而，门外的声音根本没有停止！甚至变得更加清晰和急迫！

“……情况非常紧急，已经压不住了，需要您立刻……另外，关于昨晚叶先生房间监控信号中断前的异常记录，安保部有初步报告需要向您……”

监控？！昨晚？！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炸弹，在两人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点炸开！

纪严时那双刚刚因为暴怒而燃烧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混乱和……恐慌？那恐慌并非来自董事局会议，而是来自管家话里的潜台词——昨晚的一切，并非完全无迹可寻！还有叶眠……

纪严时的目光猛地从叶眠那同样惊愕警惕的脸上，倏然扫过两人此时诡异相扣的手腕！紧接着，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飞快地扫过叶眠那红肿破皮、在冰冷晨曦中留下清晰暧昧印记的唇瓣！

昨晚浴室里氤氲水汽下的模糊场景片段——那惊惶的推开！那唇齿间的柔软触碰！那笨拙的吮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刚刚被愤怒点燃的神经上！

轰！！！

刚刚被管家敲门声暂时转移的暴怒，被监控两个字和眼前这荒诞绝伦的景象彻底点燃引爆，混合着对自我失控的耻辱、对被窥探的惊怒、还有无法解释的、针对叶眠的复杂戾气，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在纪严时眼中炸开足以毁灭一切的、幽暗冰冷的末日风暴！

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地狱般烈焰的眼睛死死地、如同淬毒的手术刀般锁定在叶眠脸上！握在叶眠手腕上的那只冰冷大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如同要捏碎骨头的钢铁钳子般骤然收得更紧！剧痛瞬间让叶眠闷哼出声！

“好……很好……” 纪严时的声音低沉冰冷到极致，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地狱深渊里淬炼过的冰棱，带着撕裂灵魂的恨意和毁灭的疯狂，死死钉住叶眠的眼睛，“叶眠……你真是……‘出乎意料’！”

门内，是风暴欲摧的囚牢；门外，是步步紧逼的深渊。

一只冰冷的手，一个破碎的腕，在极寒的晨光中无声对峙，连接着地狱与尘世之间那条名为“一触即发”的脆弱通道。新的风暴漩涡中心，正以两人此刻荒诞扭曲的姿态，无声地、致命地……凝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