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记忆冰棱,崩裂回响
浴室门外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时间在窒息般的死寂中被拉得漫长,每一秒都沉重得能听见尘埃落地、水滴凝结的声音。
跌坐在冰冷湿滑地面的叶眠,身体早已在过度紧绷后的虚脱和冰冷中变得麻木。额头死死抵着膝盖,双手紧抓着湿透的头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像冰冷的白色骨刺。嘴唇被他自己擦拭得红肿破皮,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感,却顽固地附着着某种更深层的、无形的烙印。每一次门板传来的轻微震动(也许是纪严时无力靠坐的身体滑落),每一次门外死寂中细微如丝线绷紧的呼吸变化,都像无形的针狠狠刺进他高度敏感的神经。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仿佛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爆门外那个随时会碎裂的、庞大而危险的炸弹。
直到——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倒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某种坚硬的物品(也许是旁边的水晶烟灰缸?)被撞翻摔碎的、刺耳的碎裂声!
巨大的声响瞬间撕裂了死寂!
叶眠的心脏猛地提到喉咙口,几乎要破腔而出!他猛地抬起头,额上因抵压而留下深红的印记。浴室门缝下,似乎能看到门外地板上倒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阴影。
出事了?
巨大的惊恐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憎恶!叶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湿透冰冷的病号服黏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冲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摸上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哆嗦了一下。
理智在尖叫!警告他不要开门!无论外面是什么,都可能是这个披着纪严时皮囊的怪物的伪装或失控!
但……纪严时(阿时)那个带着哭腔的、绝望的疑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和他最后倒下那沉重的声响如同魔咒,死死攫住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心防。
咔哒。
浴室门被猛地拉开!
门外的景象让叶铃瞳孔骤缩!
纪严时高大的身躯倒卧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深蓝色的家居服凌乱地敞开着,露出因痛苦而绷紧的颈脖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肌肉。他蜷缩着,一手死死地抓住胸口的衣襟,另一只手的手腕处赫然插着一片锋利的水晶烟灰缸碎片!暗红的鲜血正从被割破的皮肤里汩汩涌出,在地板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而最可怖的是他的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瀑布般淋漓而下,整张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狰狞,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混合着冷汗从他下巴滴落!
他在抽搐!全身肌肉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穿,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震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窒息声响!那双不久前还清澈如小鹿的眼睛,此刻瞳孔剧烈收缩又放大,时而涣散茫然如同幼兽,时而却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极度的痛苦,是对碎片化场景疯狂闪回的混乱不堪,是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又重新拼凑的剧烈冲突!
“……呃啊……痛……头……”破碎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漏出,是阿时那种熟悉的、毫无伪装的脆弱和痛苦呻吟。
但同时,他涣散的瞳孔在某个瞬间猛地聚焦,死死盯住冲出来的、同样狼狈不堪的叶眠,那双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极度震惊与某种近乎毁灭性的冰冷锐利!
那不是阿时的眼神!
“……叶……眠……?”他破碎地、极其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语调带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一种……刚刚从泥泞深渊里挣扎爬出的、沉重的质疑和审视!
仅仅这一个眼神和一个名字的语调,就像一把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叶眠的心口!
他……回来了?!
那短暂的失忆期如同幻梦般破碎了?!真正的纪严时回来了?就在他浑身狼狈、红肿破皮、刚刚经历那个荒唐暧昧的浴室事件的这个当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排山倒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叶眠!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再次关上那扇该死的门!
然而就在这时,纪严时身体猛地一挺,更加剧烈的痉挛让他发出一声类似野兽濒死的痛嚎!那只没被碎片割伤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出于纯粹的求生本能,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了叶眠近在咫尺的、同样冰凉颤抖的脚踝!
“帮……”一个极短的、破碎的单音节从他嘴里迸出,随即因巨大的精神冲击和生理痛苦而再次失语。他的手指冰凉而用力,几乎要捏碎叶眠的脚踝骨,传递着一种濒临深渊的巨大恐惧和无助——无论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是阿时的残影,还是刚刚挣扎归位的纪严时的碎片灵魂,这份面对未知剧痛的本能求助都无比真实!
电光火石间!
叶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轰然炸开:伤口!处理伤口!大量失血会死!
恐惧和急救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个人情绪!他几乎是跌跪下去,猛地抓住纪严时那只血流不止的手腕!冰冷黏腻的血液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指和病号服袖口。他根本来不及寻找任何医疗物品,本能地用另一只手用力掐紧纪严时手腕上方动脉止血点!巨大的按压力道让纪严时发出一声痛哼,但他手上的血流明显减缓了!
叶眠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如同要冲破胸腔。他不敢看纪严时的脸,只死死盯着那只受伤的手腕,一边拼命按压止血点,一边试图用颤抖的声音安抚:“别动……止血……马上止血……”
就在这时——
“呃……”纪严时又发出一声痛苦的短促呻吟,但这次不是来自手腕的伤口。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此刻如同碎裂的琉璃,深处正疯狂闪烁着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宴会厅暗角的强势欺凌……医院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质问……浴室里氤氲水汽中那双惊惶失措的深褐色眼瞳……还有……指尖下那片冰冷却柔软得不真实的唇瓣触感!温热的气息交融!笨拙而充满占有欲的吮吸!
记忆!失联的巨量记忆如同被解冻的冰河,裹挟着原本属于阿时的那段纯净依赖和强烈亲近的感官烙印,以一种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倒灌回纪严时的灵魂深处!
他是谁?他是那个掌控一切、视叶眠如蝼蚁、如玩物的纪氏掌权人!
他做了什么?!他像一个脆弱的婴孩一样蜷缩在叶眠的脚边祈求保护!他把那个冷漠骄傲的叶眠压在他象征权力的宽大浴缸边缘!他用最原始、最懵懂也最亵渎的方式,触碰了他最想摧毁却从未真正占有过的、叶眠的嘴唇!
那份清晰无比的唇舌间的柔软触感和温热气息的记忆,带着阿时时期最纯粹、最赤裸的渴望烙印,像一把裹着蜜糖的剧毒匕首,狠狠扎进纪严时刚恢复运转的意识核心!
“呕……”极致的认知失调带来的生理性厌恶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像虾米般蜷缩痉挛,另一只没被叶眠按住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指甲几乎断裂!羞耻!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几乎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羞耻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喷发!比手腕的伤更痛!
叶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手一抖,止血的力道稍松,暗红的血又开始渗出。他看着纪严时痛苦痉挛、浑身颤抖、如同濒死的猛兽般剧烈呕吐的样子(虽然只是干呕),看着他眼中那份清晰无比的、属于真正的纪严时的冰冷锐利被混乱、羞耻和剧痛所覆盖……
一种复杂到无以复加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叶铃的心脏。
他……真的记起来了。
而且,他似乎……被那段“阿时”的记忆……折磨得不轻?特别是……
叶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纪严时那破皮流血的嘴唇上。那里,不仅有他自己干呕时咬破的痕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不久前被另一个懵懂灵魂用力吮吸亲吻留下的可疑红润肿胀?
几乎是同时,纪严时涣散痛苦的目光也扫过叶眠同样红肿破皮的唇瓣!那痕迹如此刺目!
轰——!
纪严时脑中的混乱风暴骤然攀升到顶点!记忆的碎片里,阿时那份对叶眠毫无保留的、带着绝对崇拜和依恋的、近乎雏鸟印随般的情愫、以及最后那笨拙却充满占有欲的亲吻尝试……这些碎片竟然清晰地烙印在了他恢复的记忆底层!带着强烈的感官回响!和他清醒时对叶眠的鄙夷、算计、掌控欲、以及那隐藏在最深处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吸引……形成了极其可怕的对冲和混淆!
“滚——!”一声沙哑到变形、充满了极致痛苦、耻辱和狂怒的嘶吼猛地从纪严时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叶眠按着他手腕止血的手,仿佛叶眠的手是滚烫的烙铁!“别碰我!滚开——!”
手腕的伤口因剧烈挣扎再次崩裂开,鲜血涌出!但纪严时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这份剧痛,他只想立刻、马上、永远地逃离眼前这个浑身血迹、嘴唇红肿狼狈的人!逃离那双能映出他最不堪、最脆弱、最无法接受的一面的深褐色眼睛!逃离那份从记忆深处泛起的、带着柔软唇瓣触感的、极度荒谬的暧昧余温!
叶眠被他剧烈的挣扎猛地推搡开,跌坐在地板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失控、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且困在囚笼里的猛兽般的纪严时,看着他眼中交织的痛苦、耻辱、愤怒和一种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混乱风暴……一种极其荒诞且冰冷的感觉攫住了他。
那些被他踩在脚下、视如尘埃的日子,那些被迫承受的恶意与冰冷……在这个男人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甚至主动亲吻他的混乱时刻面前,轰然碎裂,露出底下无法用简单“憎恶”或“恐惧”来定义的……巨大而复杂的虚空。
纪严时,你那强大傲慢的外壳下,原来也藏着如此混乱不堪、连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深渊吗?
而我……
叶眠低头看着自己染满纪严时鲜血的、冰冷的手指,还有自己那被咬破的、同样留下印记的唇瓣。
我似乎,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你的裂痕。或者说,被迫参与了你这尊神像的轰然倒塌。
而那崩塌的尘埃深处,除了冰冷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悄然滋生?一丝怜悯?一丝嘲讽?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摇?
冰冷的浴室和大理石地面,无法冷却血液与记忆共同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余温。一场错位的记忆风暴过后,坚冰已然开裂,回望的深渊里,倒映着同样狼狈不堪、被这混乱漩涡所重塑的两张面孔。那无声的眼神交汇中,过往的傲慢与憎恶,正在刺骨的寒风里微微地……扭曲变形。真正的博弈,才在这一片废墟之上,露出了它更为残酷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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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