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余烬灼魂
那一声金属毛巾架的碰撞闷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惊破了浴室里粘稠冻结的空气,余音在氤氲水汽中震颤,也重重敲击在两人的心脏上。
冰凉的瓷砖寒气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沿着脊椎蔓延,试图冻结叶眠体内翻涌的岩浆。他猛地闭上眼,又豁然睁开,深褐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清晰地映着几步之外纪严时(阿时)的身影。
纪严时(阿时)一手扶着仍在微微嗡鸣的金属架,胸膛因猝然的推拒和后撞的冲击而急促起伏。脸上那片刻前还充盈着懵懂探索和依赖的表情,此刻完全被一种剧烈的茫然与委屈所取代。那双清澈如鹿的眼眸里,水光再次弥漫,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掺杂了被拒绝的巨大打击和一种“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深刻无措。他丰润的下唇被自己无意识地咬住,留下一点清晰的齿痕,颜色比刚才更红润,带着一种被粗暴打断的、无声的控诉和残留的温度。
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滴砸在浴缸边缘的“滴答”声,以及两人都试图压抑、却暴露在寂静中的急促喘息。
叶眠的心跳声在鼓膜内疯狂擂动,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外界一切声响。唇瓣上残留的触感鲜明得如同烙印,纪严时唇瓣不可思议的柔软和他笨拙吮吸带来的温热麻痒感,还有那泪水的微咸……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剧毒,麻痹了他的神经,又在血肉深处点燃一把焚毁理智的野火。
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来,几乎将他溺毙。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让这个披着纪严时皮囊的怪物吻他?!那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冰冷、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恐惧,此刻仿佛被那温热的唇碰触所唤醒,在记忆深处咆哮尖叫!胃里一阵激烈的翻搅,恶心感和呕吐欲扼住了他的喉咙!
可同时……
那紧贴着脊背的瓷砖冰得刺骨,与他体内被那一个吻点燃的、疯狂滋生的燥热形成了极致的拉扯!那感觉太陌生,太可怕,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破坏力。他竟在纪严时的碰触下……失控了?甚至那一瞬间,在那窒息般的压迫和无措中,一丝不该有的、微弱却真实的战栗……是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
不!
叶眠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一定是药物!一定是身体太虚弱!一定是这该死的、令人精神错乱的处境!
恐惧。没错,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恐惧这个强大躯壳里纯净懵懂的怪物所释放出的、无法预测的力量!恐惧自己会被这纯粹的依赖和本能的索取……吞噬、同化!
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真实的痛楚似乎能压住唇瓣上虚幻的、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滚出去!”叶眠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无法掩饰的惊惶与厌恶。他甚至不敢去看纪严时(阿时)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对方紧抓着毛巾架的手,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示着主人内心巨大的混乱和受伤。
“立刻!滚出去!听到没有!”他再次嘶吼,音量拔高,试图用愤怒的虚张声势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防御工事。
纪严时(阿时)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的水光迅速凝结成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滑过他因委屈而泛红的脸颊,滴落在深蓝色的家居服前襟,晕开深色的湿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问他为什么推开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叶眠眼中那几乎喷薄而出的、冰冷刺骨的厌恶和恐惧,像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他不懂,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比独自待在黑暗的房间里还要难受千百倍。
他不再试图靠近,高大的身影在氤氲水汽中坍塌下去,肩膀垮塌,流露出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巨大哀伤和脆弱。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着金属架的手,后退了一步,两步……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浴室里退得小心翼翼,如同被主人斥责后夹着尾巴的大型犬。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锁在叶眠身上,充满了无助、不解和一种仿佛被抛弃的绝望深渊。
“对不起……”纪严时(阿时)的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像濒临崩溃边缘的风中之烛,“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他似乎想为自己那本能驱使的行为辩解,想说自己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只是觉得他的嘴唇很凉想让它暖和……可所有混乱的解释在叶眠那冻结般的侧脸和散发着拒绝气息的背脊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化成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疑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叶眠紧绷的神经末梢!
叶眠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瓷砖缝隙,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压抑着腥甜的气息。
浴室的门被轻轻地、带着无限委屈和失落关上了。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响起。
那扇磨砂玻璃门,终于再次隔开了两个世界。
沉重的喘息和细微压抑的呜咽声,被隔绝在了门外。
门内。
叶眠绷紧的脊背瞬间松弛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脱力地沿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落下去。哐当一声,他重重地跌坐在冰凉湿滑的地面上。冰冷的触感透过病号裤刺入肌肤,却丝毫无法浇灭体内那团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灵魂焚尽的余烬。
他颤抖着抬起手,冰冷的、犹带着自己体温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擦过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擦掉那不该存在的温度,擦掉那令人作呕的柔软触感,擦掉那属于纪严时(阿时)的气息和泪水留下的盐分!皮肤被擦得发红发疼,唇瓣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比刚才被触碰时更甚。
可那感觉……那滚烫的、麻痒的、带着笨拙吮吸的触感……像是深入了骨髓,渗入了神经,无论他如何用力擦拭,都无法抹去分毫!反而随着擦拭的动作,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呜咽终于爆发出来!叶眠猛地将额头狠狠抵在冰冷湿滑的膝盖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湿透的、不停颤抖的头颅。冰冷的、麻木的、炽热的、战栗的、恐惧的、以及一丝被那可怕亲吻撬动而出的、陌生且可耻的悸动……无数种情绪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碎冰与火焰,在他的身体里、灵魂深处猛烈地碰撞、尖叫、撕扯!
门外,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受伤兽类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透过门板传来,像最细密的针,穿刺着门内死寂的空气。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缓缓流淌,映着惨淡的灯光,如同亡魂的叹息,无声无息地将跌坐在地的身影吞没。他蜷缩着,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与冰冷的僵硬间撕扯,唯有那被反复用力擦拭过的、红肿的唇瓣,在昏暗中留下一抹惊心动魄的、灼魂的印记。
那刚刚被强行终止的吻,它的余烬并非熄灭,而是化作滚烫的岩浆,流淌在冰封的荒原上,灼烧着每一个试图逃离的神经末梢。一个懵懂,却已点燃了无法扑灭的野火;一个惊惧,却已触碰了深埋于恐惧之下的禁忌回响。
门外是心碎破碎的呜咽,门内是灵魂撕裂的无声嘶鸣。
这场由脆弱与本能奏响的禁忌序曲,在氤氲未散的冰冷浴室里,正走向愈发残酷而不可知的终章。无形的囚笼,早已铸成,而牢笼的钥匙……已经在那无措笨拙的一吻中,悄然沉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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