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余烬微光
红灯漫长的倒计时如同钝刀,在叶眠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切割。车厢内,那杯被纪严时收回的咖啡兀自散发着袅袅余温,醇厚的香气与先前风暴留下的、无形的硝烟气息奇异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叶眠的身体依旧残留着惊悸的余震,小臂内侧被咖啡烫伤的皮肤火辣辣地刺痛,纪严时那只带着伤痕的手箍压过的力道仿佛还烙印在骨头上,冰冷与滚烫交织的触感挥之不去。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羊绒开衫下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不敢再去看纪严时,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模糊流动的光影,试图将自己缩进那片混沌的喧嚣里。
纪严时靠在另一侧,脖颈上被粗暴扯开的领带凌乱地垂着,昂贵的蓝宝石领带夹孤零零地躺在中控台上,反射着幽微的光。他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深眸沉沉地凝望着前方车流,胸膛的起伏比之前更加深沉缓慢,像是在强行压制某种即将喷发的熔岩。车厢内死寂无声,只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真皮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的、极其微弱的哒哒声,泄露着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红灯终于转绿。
车子平稳启动,重新汇入车河。
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横亘在两人之间。叶眠的咳嗽早已被巨大的惊骇压了下去,只剩下喉咙深处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吞咽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虚脱和混乱中漂浮,身体深处残留的药物作用和高烧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上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支撑。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时——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响打破了沉寂。
叶眠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纪严时那只刚刚还带着伤痕、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谨慎,从座椅扶手上抬起。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只手探向两人座椅之间那个深色的储物格。
不是拿平板,也不是拿文件。
他修长的手指在格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极其小心地——夹出了一包独立包装的、印着某高端酒店标识的消毒湿巾。
叶眠的心跳漏了一拍,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
纪严时没有看他。他低着头,专注地撕开湿巾的独立包装。细微的塑料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抽出一张带着淡淡消毒水清香的湿巾,纯白色的无纺布在他指间显得格外柔软。
然后,他那只拿着湿巾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朝着叶眠的方向伸了过来。
目标——正是叶眠那只垂落在身侧、小臂内侧还残留着咖啡深色印记和隐隐红肿的手臂!
叶眠的身体瞬间僵硬!瞳孔骤然收缩!恐惧的本能让他几乎要再次缩回手臂!
然而,纪严时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那只手悬停在距离叶眠小臂几厘米的空气中,没有再靠近。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湿巾柔软的边缘在空气中轻轻晃动。他似乎在犹豫,在衡量,在对抗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那只手没有退缩,也没有更近一步。它以一种极其别扭、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方式,将那张柔软的湿巾,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叶眠那只受伤手臂旁边的座椅真皮表面上。
距离叶眠的手只有咫尺之遥。只要他微微动一下手指,就能触碰到那带着清凉湿意的柔软。
纪严时做完这个动作,立刻收回了手,仿佛那湿巾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他的视线依旧没有转向叶眠,而是重新投向窗外,下颌线绷得更紧,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种……极其生硬的、甚至带着点无措的“提供”。
叶眠怔住了。他看着座椅上那张静静躺着的、散发着消毒水清香的白色湿巾。它像一个突兀的、带着凉意的信号灯,刺破了车厢内沉重的黑暗和冰冷。
不是命令他擦掉。不是粗暴地替他处理。而是……放在那里。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种极其荒谬、极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是试探?是某种隐晦的……歉意?还是仅仅出于对“物品”状态的整理需求?
叶眠的手指在羊绒开衫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看着那张湿巾,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刺眼的印记和红肿。犹豫了几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指尖触碰到湿巾冰凉柔软的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纪严时那边传来的、更加凝滞的气息。
他拿起湿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手臂内侧那片狼藉。消毒水的清凉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他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处理一件易碎的瓷器。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与之前的死寂冰冷不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妙张力。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压迫,而是混杂了一丝困惑,一丝茫然,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叶眠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车子驶离了拥堵的市中心,速度渐渐提升。窗外的景物从密集的霓虹变成了相对稀疏的路灯和行道树影。
叶眠擦干净手臂,将用过的湿巾紧紧攥在手心,冰凉湿润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药物的作用混合着高烧后的虚弱,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他靠在椅背上,头不由自主地微微歪向车窗一侧,眼睑沉重地合拢,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微弱。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昏睡的边缘——
车子似乎为了避让什么,方向盘极其轻微地向右打了一下。
车身随之产生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晃动。
叶眠本就靠在车窗边的身体,因为这细微的失衡,头不受控制地、极其自然地朝着车窗玻璃的方向轻轻一磕!
“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额头撞在冰凉坚硬的车窗玻璃上,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叶眠在昏沉中蹙了蹙眉,却没有完全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痛楚和委屈的哼唧,像一只在睡梦中被惊扰的小兽。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寻找更舒适的支撑点,头微微动了动,却因为虚弱而找不到着力点,只能依旧歪在冰冷的玻璃上,眉头紧锁,显得脆弱又无助。
就在这时——
一只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极其突兀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柔力道,轻轻地、稳稳地托住了叶眠即将再次滑向冰冷玻璃的额角!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额角可能被撞疼的位置。动作快得如同本能反应,却又轻柔得不可思议。
叶眠在混沌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和稳固,紧蹙的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舒展了一些,沉重的头颅在那只温热手掌的支撑下,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更深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纪严时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叶眠的额角,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态,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然而,那只托着叶眠额角的手,掌心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那平稳绵长的、带着信任般依赖的呼吸节奏。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某种触感。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那翻涌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融化了一角。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守护着某种易碎的珍宝,在疾驰的车厢里,在流动的夜色中,沉默地支撑着那份沉甸甸的、陷入昏睡的脆弱。窗外的光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不断流淌、变幻,唯有那只托着额角的手,稳定得如同磐石,在无声中泄露了冰封外壳下,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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