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不是温柔的缠绵,而是带着一种要将城市泡发、冲刷至骨骼尽露的凶狠。
豆大的雨点砸在“沁芳斋”花店窄小的玻璃窗上,汇聚成蜿蜒急行的溪流,将外面阑珊的灯火和飞驰车灯拉扯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晃动的色块。
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水培绿萝的清新、百合的馥郁,还有干花特有的、略带陈旧感的甜香。
这本该是一个温暖宁静的夜晚。
可江浸月却感觉如坠冰窟,又似身处烈焰焚身的炼狱。
他蜷缩在收银台后的藤编小椅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小臂的肉里,留下一道道白痕。
剧烈的颤抖控制不住地从脊椎深处爬升上来,传遍全身。
豆大的冷汗浸湿了他额前柔软的黑色碎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是拉破风箱,带着灼热的痛感刮过喉咙。
疼…太疼了…
三小时前,仅仅是为了去城西的花卉市场进几盆过两天客户预定的绿萼梅,他不得不乘坐了晚高峰的地铁。
密闭的空间,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那一刻,无形的浪潮彻底淹没了他。
不再是气味,而是成千上万股浑浊、嘈杂、各异的“气场”,像无数双粗糙的手,蛮横地撕扯着他的神经末梢。
声音被无限放大、变形,人影重重叠叠,空气仿佛成了粘稠的胶体,堵住了他的口鼻,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痛和窒息感。
“信息素过敏”……那个被顶尖生物实验室盖章认定的罕见“绝症”。
它像个跗骨之蛆,把他从星光熠熠的学术新星,打落成只能藏身于这小小花店角落的废人。
别人的气息,对他是无孔不入的毒药。
而所谓的药物,作用微乎其微,更像一种绝望的安慰剂。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角落里那盆茂盛的琴叶榕,叶片边缘晕开模糊的光晕,像要融化滴落。
百合浓郁的香气此刻如同硫酸,钻进鼻腔,灼烧着黏膜。
他甚至“感觉”到隔壁咖啡店隐约飘来的咖啡和甜点气息,那“感觉”不是嗅觉,更像是锋利的针尖反复扎刺着他的太阳穴。
不行…要撑不住了…得离开这儿…
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踉跄着撞上了放着干花束的木架子。
哗啦一声,几支风干的尤加利叶和黄金球散落在地。
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起舞,却刺激得他喉咙一阵剧烈痉挛般的痒意,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
呲啦——!砰!!
尖锐得几乎要划破耳膜的刹车声撕裂了密集的雨幕,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又惊心动魄的巨响!玻璃窗外,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被一辆失控打滑的白色货车狠狠撞到了侧面!
巨大的冲击力让黑车车头调转了方向,狼狈地侧滑出去几米,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噪音令人牙酸。
巨大的动静像惊雷炸在江浸月耳边,心脏猛地一抽,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了。
但下一刻,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利箭,穿透层层雨幕、穿透花店的玻璃门,悍然闯入他的感知领域!
那不是花香,不是咖啡味,不是人群的浑浊感……而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清冽。
该怎么形容?
像寒冬深夜里,旷野之上新落下的、未被沾染一丝尘埃的初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又像山涧溪流撞击嶙峋青石溅起的碎玉般的水花,干脆、剔透。
更深处,隐约透着一丝……硝石?
对,是那种刚砸开的、坚硬的燧石碎开时爆发的、带着某种远古力量感的凛冽味道……奇妙地混合着一种仿佛刚从松林中走出的、带着霜气的草木暗香。
冰冷,霸道,却带着奇异的、如同大地本身般的稳固感。
最关键的是——
痛!
预想中足以将他撕裂成碎片的、叠加在原本痛苦之上的爆炸性冲击呢?
没有!
完全没有!
那股冰冽霸道的气息洪流般灌入,本该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实际发生的却是……奇迹?
就像疯狂咆哮的深海风暴中,突然强行插入了一股更加强横、更加稳固的气旋中心。
那股“雪松硝石”的气息瞬间接管了一切!它以一种绝对压倒性的姿态,摧枯拉朽般地抚平了他大脑中正在上演的风暴海啸!
混乱喧嚣的痛苦感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尖锐的神经警报声——停了。
扭曲眩晕的视野——稳了。
灼烧喉咙的窒息感——淡了。
那些无孔不入的“毒气”,在这股突然闯入的冰冽力量面前,像遇到了克星,纷纷退避三舍,或者被这股气息死死地隔绝、镇压!
窒息感潮水般退去,肺叶第一次吸入的,不再是混浊的毒药,而是带着霜雪清冽味道的空气!
那清凉顺畅的感觉,是久旱龟裂的土地突逢甘霖,是溺水的人被猛地拽出水面吸到的第一口氧气!
江浸月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胸腔都在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舒畅通透而微微发疼、发胀。
极致的痛苦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解脱感瞬间取代,那感觉太强烈、太陌生,以至于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几秒。
他能清晰感觉到被冷汗浸透的衣衫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正从濒死的疯狂擂动,不可思议地、渐渐转向一种坚实有力的、带着重获新生的鼓动。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重新被扔回了水里,本能地、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里这缕越来越浓的、冰冷清冽的生机。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疼痛带来的眩晕和理智的思考。
他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失焦的目光穿透被雨水冲刷成瀑布的玻璃窗,死死地、不顾一切地聚焦向那气息的源头——那辆被撞的黑车。
车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跨了出来,站在滂沱大雨中。
那人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色西装,剪裁极好,即使隔着雨幕,也能勾勒出宽肩窄腰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先看了一眼被撞的车头,眉头紧锁,周身弥漫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但很快,他似乎注意到了花店玻璃后那道如同实质的、近乎贪婪的“注视”。
陆昭有些不耐烦地、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烦躁,透过层层水帘,朝花店的方向瞥了一眼。
雨太大了,江浸月看不清对方完整的五官,只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个冷硬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然而,就是那道模糊瞥来的目光,还有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掉的那股扑面而来的、更加清晰的“雪松硝石”的凛冽气场——冰冷、强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天然屏障感。
但这股气息,对此刻的江浸月来说,无异于黑暗中唯一的光!
是溺水者手中唯一的浮木!
是续命的药!
店门被猛地从外面拉开。
伴随着一股潮湿冷冽的空气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挟裹着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霜雪硝石”气息,一步踏了进来。
花店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短促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陆昭站在门口,随意地拂了一下肩头和头发上的雨水,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久居人上的矜持与优雅,但这优雅下却压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烦闷。
“抱歉,暂时借用一下地方。”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磁性的颗粒感,像大提琴的低音部,却像裹了一层冰霜,没什么温度,纯粹是出于最基础的社交礼貌。
“需要个地方处理点事。”
他补充道,目光粗略地扫过这个小小的、被花朵包围的空间,最后才落到角落里那个蜷缩的、状态明显不对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目光在江浸月苍白的脸和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停顿了一秒。
脸色这么白?
这么狼狈?
是身体不舒服?
还是…因为他贸然闯入吓到了?
陆昭对这种意外状况有些不悦。
他讨厌麻烦,更讨厌这种意料之外的混乱。
然而,陆昭的到来,对江浸月来说,简直是生理性的轰击!
那股之前隔着玻璃、隔着雨幕就已经让他获得巨大解脱的“霜雪硝石”气息,此刻在密闭温暖的花店内,随着空气的流通和距离的瞬间拉近,呈几何倍数地向他汹涌扑来!
如果说刚才像是身处风暴中心被庇护的安宁,那么现在,就像是整个风暴中最核心、最强大的那股力量本源,毫无保留地覆盖了他!拥抱了他!
轰——!
江浸月的感官世界彻底炸开了。但不是痛苦的炸裂,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都被彻底冲刷净化的极致舒爽和通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而有力地攥住了,所有紊乱的节律被瞬间校正。
血液不再滚烫地奔涌喧嚣,变得温顺而有力地在血管中流动。
撕裂大脑神经的剧痛和眩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安宁、踏实,仿佛飘泊的孤舟终于停靠在平静深沉的港湾。
身体像一块干涸得龟裂的土地,贪婪地、饥渴地吮吸着这如甘霖般的气息。
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然而,这极致的舒适感太过强大,太过陌生。
就像极度饥饿的人突然被塞入满汉全席,极度干渴的人突然灌下琼浆玉液……身体在得到救赎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近乎麻痹的、灵魂出窍般的巨大错愕和震撼。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的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太…太好了……
可也……太超过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地咆哮:靠近!吸收!
不要离开这气息!
离开了会死!
一定会死!
“你……”陆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布满血丝的眼中滚下大颗泪水,脸上褪尽血色的同时又涌起病态的潮红——他刚拧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状态,怕不是真有重病?
他是需要个地方避雨处理事故,可没打算招惹麻烦。
尤其是在他此刻心情极差的时候。
陆昭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陌生人。
就是这一步!
对江浸月而言,那气息只是略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浓度下降了一丝丝!
可这一点点距离,一丝丝浓度的下降,仿佛从他体内硬生生抽走了一根支撑生命的肋骨!
那股刚刚才短暂体会过的、蚀骨灼心的混乱与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阴狠地反扑回来!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凶猛!
“呃…!”江浸月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濒死般的呜咽。眼前发黑,刚刚恢复清明的视野再次被黑暗吞噬的边缘,肺部的空气像突然被抽干,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绞紧!
无边的恐惧和巨大的求生欲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羞耻!
他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没有一秒的犹豫!
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
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猛地从地上弹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管不顾的疯狂,直直地朝门口那道即将远离的、救命的气息源头扑了过去!
太快!太突然了!
陆昭根本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虚弱的像纸片一样的男人会突然暴起扑向他。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避让动作。
砰!
江浸月整个身体重重地撞进了陆昭的怀里,额头狠狠磕在对方坚实微凉的西装前襟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臂如同濒死的藤蔓,死死地圈住了陆昭精壮的腰身,将自己滚烫的脸颊完全埋进了对方胸前那片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布料挺括的领域!
带着血腥气的滚烫喘息,喷在陆昭颈侧的皮肤上。
陆昭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视线如同冰锥,射向紧紧扒在自己怀里的那颗黑色头颅。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这种投怀送抱的方式……是新的搭讪手段?还是……
暴怒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冷静的表象。就在他准备立刻、毫不留情地将这个不知所谓的冒犯者甩出去的瞬间——
“救…救救我……”一个破碎不堪的、带着浓重哭腔和绝望哀求的声音,伴随着更加滚烫的气息,死死贴着他的胸口传来,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别…别走开……求你……离你远了…我真的…会死的……”
那声音里透出的巨大痛苦和真实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根无形的针,极其短暂地刺穿了陆昭条件反射般的冰冷怒意。
他甚至能感受到怀中这个身体剧烈异常的颤抖幅度。
这不是演的。
陆昭的动作凝滞了一秒。他低头,清晰地“感受”到。
当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周身那股因车祸和之前糟糕谈判而失控逸散、连他自己都难以完美掌控的、如同实质般压抑的“气场”,竟然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贪婪地吸收着!
随着这个叫江浸月的花店主人急促而贪婪的呼吸,他怀中那剧烈颤抖的、濒临崩溃的躯体,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静下来!刚才那种痛苦不堪的状态,正在被另一种极致的……依赖和舒适感取代?
陆昭是寰宇生命的掌舵人,生物科技领域的顶级掠食者。他的敏锐远超常人。
这个现象太诡异了,瞬间激起了他强烈的探究欲。
这不是普通的身体不适,更不像简单的讹诈。
联想到对方刚刚冲过来的速度和力量,还有此刻抱着他的力度……一个如此痛苦虚弱的人,爆发力还这么强?
这很不寻常。
冰冷深邃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在江浸月埋在他怀里的后颈上停留片刻,陆昭眼底深处翻涌起奇特的微光。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纯粹的、冷酷的好奇,和对某种未知“实验体”的兴趣。
“放开。”陆昭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没有刚才的恼怒,但依旧冰冷得像冻土,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意味。
江浸月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似乎被这冰冷的声音刺到,圈着陆昭腰的手臂本能地收得更紧,头埋得更深,像受惊的小兽寻求最后的庇护。
汲取到的、那能抚平他所有痛苦的冰冽气息,此刻是支撑他全部意志的唯一支柱,他怎么可能放手?
恐惧让他无法思考对方话语背后的含义。
“我再说一次,放开。”陆昭的声音又冷了一度,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喷洒在自己颈侧的呼吸紊乱了一下。
江浸月如同一个被法官宣告死刑的囚徒,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干,绝望蔓延开来。
手指颤抖着,绝望地松开了力道,认命般要从对方身上滑落。
离开这里吧……让他回到那个痛苦的炼狱里去……
然而,就在他脱力的身体即将完全瘫软下去的前一刻——
一只带着雨水冰凉湿意的大手,突然有力地、不容置疑地捏住了他的下颌!
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的意味。
“啊!”下颌骨传来的微痛让江浸月吃痛地轻呼出声,被迫抬起了头。
视线倏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足以让无数人心动的眼睛。
瞳仁是深潭般的墨色,深邃得仿佛能吸纳光线,此刻里面如同凝结了寒冰的湖面,幽深、冰冷,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洞察。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他痛苦挣扎的灵魂深处。
被他这样注视着,江浸月感觉自己像个暴露在聚光灯下的透明实验体,所有秘密无所遁形。除了生理性的舒适感,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他。
“你……”陆昭微微眯起了眼,冰潭般的视线在江浸月被泪水浸泡过、微微红肿,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无措的眼眸上停留。
刚才还痛不欲生,现在除了脸还苍白些,那剧烈抽搐的痛苦和濒死感竟似乎真的消退了?
他捏着江浸月下巴的拇指,指腹状似无意地、极其缓慢地摩挲过对方脸颊上一小块细腻但冰冷湿滑的皮肤,感受着指下的细微颤动。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暧昧的狎昵和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让江浸月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都红了,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
“别动。”
陆昭冷冷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继续冷静地观察着江浸月在他近距离的气息笼罩下,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痛苦褪去后的松弛,被惊扰的不安,以及那份无法掩饰的依赖和…隐藏的羞耻?
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像一个科学家在记录试管里的奇妙反应。
太有意思了。
陆昭心底那点冰冷的探究心,彻底压过了一切。他的烦闷,他刚被撞的车,此刻都不再重要。
看着江浸月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眼神,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注视而紧张得绷直的颈线,看着他眼中那纯粹到近乎愚蠢的依恋感,一丝极其淡薄的、近乎玩味的神色在陆昭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那张英俊得极具压迫感的脸庞几乎贴到了江浸月耳侧,低沉冰凉的声线带着气流钻进江浸月的耳膜:
“听着,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他的声音冰冷而精准,像在宣读一份合同条款,完全听不出刚才对方还痛苦到崩溃的样子,“但显然,我的‘存在’,能让你舒服?” 他将“存在”和“舒服”几个字念得意味深长。
江浸月被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整个人如同过了电,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脸颊瞬间红得更厉害,几乎能滴出血来。
这反应取悦了陆昭,也让他的认知更清晰了一分。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猎手发现新奇猎物后的冰冷兴趣。
“记住我的名字,陆昭。”
他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寰宇生命的陆昭。”
这个名字说出来,本身就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权力感,足以让行业内任何人正襟危坐。
江浸月被强大的气场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心脏狂跳,完全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接着,陆昭的手松开了他的下巴。
没有再看江浸月,他像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抱皱的西装前襟,动作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优雅,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看起来极薄的高级黑色皮夹。
他的动作流畅而从容,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啪嗒一声轻响。
皮夹打开。
灯光下,厚厚一叠不同材质的高端银行卡和俱乐部卡片露出冰山一角。
陆昭修长的手指没有去抽卡,而是夹出一张同样设计简约但质感非凡、印着暗纹的象牙白色名片。
“我的联系方式。”他将名片精准地放在旁边被刚才碰撞弄得有些凌乱、散落着几支干花和一张揉皱的收款码小票的收银台上,发出轻微的“哒”一声。
然后,在江浸月充满茫然、不解、甚至有些绝望的目光注视下,陆昭的薄唇微微开启,清晰而平淡地吐出一句话,像是在决定明天早餐吃什么:
“一千万,买你一年的‘使用权’。”
没有解释“使用权”意味着什么,也丝毫不问江浸月的想法和意愿。
语气就像是告诉别人这盆花多少钱一样理所当然。
江浸月被这个数字和这个荒唐的提议砸得头晕目眩!
一千万?
买他一年?
什么意思?
把他当商品?
还是……?
巨大的侮辱感瞬间涌上心头,苍白的脸再次因为愤怒而涨红。
“什……?”质疑和反抗的话语尚未出口。
陆昭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愤怒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生理性依赖的脸,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他像是随意地补充道,语气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你可以考虑五分钟,或者……”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门外还未散尽的人群和停着的两辆事故车,“等我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我立刻离开。你可以继续享受你刚才那种‘美妙’的感觉。”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恶魔般的低语,直指江浸月最深的恐惧:“离了我,你现在……能撑多久?十分钟?半小时?还是永远躲在这个花店里等死?”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残酷地刺穿了江浸月所有虚弱的自尊和愤怒!
刚刚离了对方几秒钟就差点被痛苦重新吞噬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那份对再次坠入无边痛苦深渊的恐惧,彻底碾碎了他刚刚燃起的愤怒!
脸色瞬间再次褪得惨白如纸!
陆昭不再看他,仿佛笃定了他的选择。他转身,推开花店的玻璃门,毫不犹豫地重新走向门外的雨幕和事故现场。
花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又被带起,这次只发出一串急促细碎的、如同呜咽般的叮咚声。
风雨裹挟着冷意扑进小小的空间。
随着那身影的离去,那股能镇压一切痛苦的强大冰冽气息迅速消散。
几乎是瞬间!
江浸月猛地捂住胸口,像被抽走了氧气瓶的深海潜水员,熟悉的、窒息般的剧痛夹杂着眩晕感,如同冰冷的黑色毒蛇,迅速缠绕上他的脖颈,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
不——!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收银台上那张孤零零的象牙白色名片上。
名片上冰冷的数字和烫金的公司Logo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远处传来陆昭与交警、对方司机等人冷静交谈的声音,隔着雨幕和玻璃门,显得模糊不清。那些声音落在他此刻痛苦混乱的耳朵里,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杂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胃里翻江倒海,冷汗又一次浸湿了后背。
花店里的花香仿佛又变成了有毒的武器。
他用拳头死死抵住剧烈抽搐的胃部,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
看着外面那个颀长挺拔、冷静游走于各方处理问题的强大背影,再感受着自己体内迅速反弹、更加汹涌的痛苦……
自由?尊严?
在生死边缘的窒息感面前,这些词如同虚妄的肥皂泡。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过胸口,最终淹没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念头。
求生的欲望,如同一只从深渊探出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灵魂。
颤抖的、几乎不成调的手指,终于伸向了那张名片。
陆昭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冰冷地回响:“…你可以继续享受你刚才那种‘美妙’的感觉…离了我…你能撑多久?”
冰冷的名片被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细嫩的皮肤。
名片上印着的名字和电话,如同烙印,深深刻进心里。
他拿出手机,每一个按键都像是在灼烧指尖。冰冷的水汽和鼻息模糊了屏幕。颤抖着,在通讯录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那个名字:【陆昭】。
然后,他点开短信界面,编辑了一条简短无比、如同签下卖身契一般的信息:
【我接受。江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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