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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书名:《借月》 作者:一只黑兔子 本章字数:9621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第二章

 周子舒凭借多年练就的机敏,成功摆脱了晋王的眼线,终是寻得了一个隐匿于山野之间的小院。

进入屋内,他的双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一番易容操作后,那张原本清俊的脸蛋硬是被改造成了乞丐模样。

迈出院门时,朝阳正悬于天际,暖光漫过肩头,竟让他紧绷多年的肩背微微松弛。深吸一口气,青草与野花的芬芳涌入鼻腔,这是他在不见天日的天窗里,从未沾染过的鲜活气息。行至院门前,他忆起了那匹晋王送给他的马——游龙。这马曾陪他于征战沙场纵横驰骋,是他忠实的伙伴。抬手抚过游龙的鬃毛,指腹触到马颈温热的皮肤,轻声呢喃:“走吧,去寻你的自由。”缰绳落地的瞬间,游龙长嘶一声,蹄声渐远,像是替他带走了半世枷锁。

随后,他从包裹里取出那身象征过往的锦袍,掷在地上。火把点燃的刹那,橘红色火焰迅速吞没绸缎,焦糊气味里,仿佛连“天窗首领”的名号也一同烧成了灰烬。风穿林叶的沙沙声掠过耳畔,竟像是在为他的新生低吟。

从此,天窗首领已死,而他只是一个江湖浪客而已!想到此处,周子舒越想越畅快,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灿烂的笑。

随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决然离开了小院,向着未知的江湖之路前行。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入红尘,便生因果……

江湖深处,青涯山鬼谷是世人提及便噤声的禁地。这里是恶徒的庇护所,亦是亡命之徒的终局。相传,剑仙叶白衣曾与鬼谷创始人容长青有约:若谷中人出谷为祸,持山河令者可召集群雄围剿,叶白衣亦会亲至。凡入鬼谷者,需斩断所有尘缘,如坠地府,再无踏足江湖的可能。

鬼谷之中,无道义,无人情。漆黑渊薮里,人命轻如草芥,人性之恶被无限放大——人吃人、鬼咬鬼,是这里最寻常的景象。他们或许曾是江湖巨恶,或许只是被命运遗弃的可怜人,但在这里,过往毫无意义,唯有“活下去”才是唯一准则。多少人踏入鬼谷的瞬间,便因心慈手软、势单力薄或一时疏忽,沦为他人刀下魂、腹中食。

在那陡峭悬崖的夹缝中,狂风怒号,一群身着红装、戴着鬼面的小鬼张牙舞爪,对一名壮汉穷追不舍。这壮汉身处绝境,却毫无惧色,手中仅有的武器是纤细的丝线,却被他使得神乎其技,让追击的小鬼们无可奈何。

壮汉立于悬崖边上的一根细线上,身子摇摇欲坠,却仍旧面带微笑看向小鬼们,那笑容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忽然,他决然地纵身跳下悬崖,手中似乎紧攥着什么东西。

他一落地,猛然察觉到身后有异样。刚一转身,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死死掐住了喉咙。瞬间,喉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当场气绝身亡。而那人迅速抽回了手,仿佛极其厌恶被鲜血沾染。

鬼谷大殿里,清冷的月光透过殿门,洒落在地面。殿内仅点着几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飘忽不定,四周闪烁的烛光好似幽幽鬼火,更显阴森恐怖。

在那高台之上,一名红衣男子缓缓走来。细看之下,这男子面色苍白似雪,眼角涂抹着红色胭脂,犹如来自地府的恶鬼。他手中把玩着两颗核桃,眼神冰冷,每转动一次核桃似乎都在谋划着什么,让人感到一股狠厉决绝的气势。

下面站着三千鬼众,一个个满是惊恐地看着高台上的红衣男子。

“吊死鬼那杀千刀的叛徒,突然间身系山藤跳下悬崖,属下等措手不及,未能拦住他。”一名红衣小鬼战战兢兢地向上方汇报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恐惧。

一名青衣高帽,嘴唇涂青的男子听闻,怒不可遏,出手呵斥:“废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首呢?”

“崖下,崖下并无尸首。”小鬼的声音愈发颤抖。

台上的红衣男子听完小鬼的汇报,嘴角上扬,冷笑道:“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啊。”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属下……属下罪该万死!”小鬼跪地求饶。

“求……求谷主开恩饶命!”

“开恩饶命……开恩饶命!”

那红衣男子咧了咧嘴角,手中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核桃,随后飞身而下,掐住那求饶小鬼的脖子,最后像丢弃垃圾一般将其扔出,还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这一举动震慑住了众鬼,众鬼纷纷下跪,高呼:“谷主恕罪!快跪下!”

众鬼:“请谷主恕罪!请谷主恕罪!”

“吊死鬼偷走了本座的琉璃甲。”红衣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充满了愤怒与威严。

“琉……琉璃甲?”

“传令青崖山三千鬼众,即日起,我要你们倾巢而出,将叛徒百鬼分尸。任哪一头魑魅魍魉为本座夺回琉璃甲,我便提他做十大恶鬼之首!”

“杀死吊死鬼,夺回琉璃甲!”众鬼齐声应和,眼底却各藏算计——失职者必死,不如借寻琉璃甲之机重返人间,看这“温疯子”能奈他们何?一时间,众鬼携麾下鬼卒四散而去,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江湖。

三个月后-越州,杨柳袅袅,溪水涓涓,酒旗飘飘,暖风柔柔。眼前有小桥横跨,流水潺潺,人家安宁。更有那三秋桂子馥郁芬芳,十里荷花娇艳欲滴。这正是那温婉多情、美如仙境的江南之地。

酒楼上临窗的雅座中,一对白衣主仆相对而坐。窗外,春风轻柔地拂过,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和若有若无的鸟鸣。

有些人的相遇,实乃命定之缘。于这喧闹熙攘间,遥遥对视的那匆匆一眼,便已注定今生的千丝万缕。或许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那人眸中的点点微光,哪怕只是短暂的碰触便消逝,却好似坠入了他的心海,让他的心犹如被某物轻轻戳了一下。仿佛望见了世间的升平与破败,原本重重积压在他胸间的累世爱憎与万古恩仇,都不由自主地减轻了些许。

他忽然喃喃自语:“平生落魄归樽里……”

小丫头:“啥?”

她是狗屁不懂的傻丫头,连句人话也说不清,更遑论什么伤怀以往而悲今世的九曲愁肠了,他只好一笑略过。

今日,阳光明媚灿烂,周子舒心情甚好,抱着他的桂花酿,侧卧在石桥干净的青石之上,洒落在脸上的是炽热且温暖的阳光。他伸手遮挡了一下那光芒,只觉无比明艳与和煦,随之自言自语道:“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换。”

“主人,主人,您看,那个要饭的还真想得开啊。唉,这要饭的身旁连个碗都不放,一个铜子都没讨到,还笑嘻嘻的,莫不是个傻子吧?”在这一片繁华盛景、几缕春光之中,说话的正是这主仆二人中的小丫头。她身着一袭紫衣,这小丫头赏着花红柳绿,望着人来人往,偶然瞥见楼下石桥上躺卧着一人。此人面色如烟熏一般,黑中泛黄,一副多日未曾进食、随时可能昏厥倒地的病容,头发随意绾了个髻,那发带也是灰扑扑的,难以分辨颜色,身着清灰麻衣,看不出是干净还是脏污,正躺在那光滑的石桥沿上,揽着个酒葫芦,慢悠悠地喝着酒。

这般模样,怎么看都是个街边乞丐,可这个乞丐也着实太懒了些,桥上来往行人众多,不趁此良机赶紧求些施舍,反倒慢悠悠地喝着他那葫芦里的酒。也难怪那小丫头见了觉得奇怪,怀疑他是个傻子。

“他是在,晒太阳。”

被称作主人的男子仅瞥了一眼,便纠正道。他身着顶级蚕丝织就的月白长袍,外罩同色绸缎长甲,上面绣着萧萧翠竹。手中白扇轻摇,拂动额前墨发,面容皎洁如明月,丹凤眼含着清浅笑意,置身江南春景中,宛如谪仙下凡。

周子舒听见对话,忍不住抬头。那男子声音低沉沉稳,吐字缓慢却清晰,入耳格外舒服。他望向对街酒楼二楼——紫衣小丫头娇俏,白衣男子端坐,那男子面色微白,眼珠却黑得似能吸纳所有光芒,黑白分明间,竟有种不似凡人的气质。四目相对的刹那,周子舒心中微动。

可白衣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继续用餐。周子舒哑然失笑:茫茫人海,倒还能遇上个“知己”。

“晒太阳?太阳有啥好晒的呀?他都瘦成那样了,再晒不就干瘪啦?”这小丫头不明白主人为何说那人并非乞丐,只当是哄骗于她,“主人,您别欺负我见识浅。他看上去明明三年都没吃饱饭呢,分明就是个要饭的。要不咱俩打个赌。”

“赌什么?”他笑眯眯地来了兴致。

“要是您输了,您陪我打三天牌。要是我输了,我陪您打三天牌。”这小丫头没别的喜好,就是有点痴迷打牌。

他合上折扇,在那丫头头上轻轻一敲:“小丫头,你也想算计我!”

这时,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公子踱步而来,身旁跟着个矮胖仆从。少年右手摇着精致折扇,大眼睛明亮纯真,一看便知是高门子弟。“小五,拿钱来。”他看见石桥上的周子舒,立刻吩咐仆从。

那仆从身材矮胖,满脸的不情愿,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嘟囔着,随手从怀里掏出三文钱,极为不屑地朝这人身上随意一扔。

岂料那人不仅毫无感恩之意,反而随手将那铜钱弹至身下,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闭着双眼,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似是在嘲笑这世间的庸俗。

“你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活该在此要饭!”小公子的随从怒目圆睁,大声呵斥。

“谁让你把钱扔他身上的?”小公子并未动怒,反倒眉头微微一蹙,那好看的眉毛此刻拧在了一起,斥责仆从太过无礼。

小五嚷道:“少爷,您瞧这个叫花子,给他钱连个谢字都不说!”

又看了一会儿,小丫头眉头紧蹙,小嘴嘟起,满心困惑地歪着头问:“嗯?为何有人给钱他都不要?”

不满自己打的赌就要输掉,小丫头起身,双手叉腰喊道:“喂!要饭的!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周子舒缓缓抬头望去,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沧桑,却依然能从深邃的眼眸中看出曾经的锋芒,轻笑作答:“这位小善人,你呀,不如请我喝酒怎么样。”

听见“小善人”这个称呼,小丫头似乎兴奋至极,眼睛放光——仿佛从没有人这般称呼过她,忙对自家主人说道:“主人,您听见了吗,他叫我小善人呐!小善人!”说着又急急忙忙拍了下桌子,“赌了,赌了,赌注再议!”

话音未落,她已探身抄起桌上的满壶佳酿,指尖刚扣住壶柄,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窜起。窗外的春光掠过她翻飞的衣袂,整个人真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循着风的轨迹从高楼轻跃而下。脚尖沾地时带起几缕尘埃,她顺势往前踉跄半步稳住身形,随即把酒壶往周子舒面前一递,脆生生道:“本姑娘就请你喝酒。”

周子舒接过酒壶,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去,喉结上下滚动,显得极为豪放。他贪婪豪饮,不住夸赞:“好酒啊!”

“你不怕酒里有毒,喝了让你穿肠烂肚?”小丫头见此人毫无防备,不禁眯起眼睛,嘴角上扬,试图吓唬他。粉嫩的脸蛋此刻透着一丝狡黠。

“毒死也值了。”周子舒全然不在意,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带着几分洒脱与不羁,“凭酒寄红颜,谢这位小善人。”

小丫头欢喜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小善人~”看了看被周子舒弹落在地的铜板,她眉头紧皱,脚上一用力,将铜板悉数抛于空中,然后伸手迅速接住,递还给小公子,“给你,拿着。”

“小姐姐好俊的功夫。”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小公子连连点头称赞,眼睛都看直了。

小丫头得了夸赞,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她对专注美酒的乞丐道:“你要饭要得好刁钻,要酒不要钱,人家给你钱都不要啊?”

“谁说我是要饭的了,不过,晒晒太阳罢了。”周子舒轻笑一声回她,微微摇头,一双眼睛半睁半闭,透着几分慵懒,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身子懒懒地倚靠着桥头,那姿态像极了一只晒太阳的猫,闲适又自在。

闻听此言,小丫头脸上的笑瞬间垮了,眉头拧起,愣了两瞬才慢吞吞抬头,朝着酒楼楼上望过去,脑袋微微耷拉着。心中暗道:你赢了。这下输的明明白白。

只见她家主人与这乞丐遥遥相望。目光相接,虽是短短一瞬,二人心内却都泛起波澜。二人眼里有光,却也各怀沧桑,竟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主人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幽深得让人难以捉摸;乞丐的目光则透着迷茫与沧桑,仿佛历经了无数的风雨。

小丫头心有不甘,跺了跺脚:“呸!想骗姑娘酒喝,没门!”她气得满脸通红,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就想去将酒壶拿回来,可周子舒不肯给,一时间二人便大打出手。

周子舒下意识地施展出流云九宫步,护着酒壶,身形一闪,轻松躲过她的攻击。一闪身,这人如同醉汉一般,脚下歪歪斜斜,竟跑开丈许,依旧嘻嘻哈哈道:“还酒没有,要命一条。”他的衣服在风中飘荡,衣角翻飞。

“你以为本姑娘不敢要了你的命吗?”说话间,一条银色长鞭已然握于手中。顷刻间,那长鞭在小丫头手中幻化成一片银光,如雨点般朝着周子舒身上砸去。

周子舒本醉醺醺地靠着一车的麻袋,见银鞭袭来,慌忙向一旁闪躲,那长鞭结结实实抽在那麻袋之上,顷刻间,麻袋破裂,白色大米撒了满地。

小丫头将银鞭挥舞得虎虎生风,见一鞭又被轻松躲过,越发恼了,咬着牙凌空而起,长鞭再度挥出,直取周子舒面门。

周子舒心道:算了算了,就让让这怪丫头吧。

他脚下仍旧迈着醉步,却是利用流云九宫步借力打力,装作不敌,手上掷出竹笠抵挡,自己打向自己,那动作看似狼狈,实则暗藏玄机。

楼上,原本坐着看戏的白衣男子站了起来,他紧盯着这乞丐的步法,心中暗想:你究竟是谁?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扇骨,眉头紧蹙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中满是疑惑和探究。

小丫头奋力再战,那银鞭更是比之前凌厉,双臂挥舞得呼呼作响,可惜,几招下来,不是打断了小贩的菜案子就是打烂了摊位的遮阳伞。那么大一个活人就在眼前晃悠,竟半分都抽不到他身上。

周围的人群纷纷避让,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再看周子舒,早抱头缩肩,装作惊恐模样四处踉跄,头发乱得像鸡窝,衣服下摆也随动作翻飞。

“唉,小姐姐,你这般好的功夫怎好欺负一个病人。习武之人,本应济困扶危,方不愧侠义道三字。”小公子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与小丫头理论。

“傻小子,你啰啰嗦嗦说什么书呢?小心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小丫头狠戾地瞪着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喝退多管闲事的小公子,挥鞭再战,嘴里还发出“哼”的一声。

“这……这位小善人,长得挺甜,下手却辣得很呐。”周子舒抱着酒壶,一脸委屈,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无奈,连连摇头。

“呸,我就不相信!”她啐出的字眼带着狠劲,银鞭再度化作一道寒光,直取周子舒面门。

变故只在刹那。一道黑影似从阴影中诞生,无声无息落在周子舒身旁。他抬手,看似轻描淡写便攥住了鞭尾,内力悄然运转间,那根能裂石碎金的银鞭竟瞬间失了所有力道,软趴趴地瘫在他掌心,与寻常草绳无异。

此人正是她家主人。只见他捏住鞭子,将那长鞭连同执鞭之人一点点拉近,眉头微皱,轻喝道:“阿湘,别丢人了。武功不行,眼光也不行吗?”

收拾了小丫头,他转身向周子舒抱扇轻揖,面带微笑,“小婢无状,见笑。”

“岂敢,恕我孟浪才是。”周子舒感觉那人目光犹如长了钩子,犀利之间似乎看穿了他的精心易容,便有些不敢与之对望,眼神闪躲,头也微微低下。

见他躲闪的目光,那人也不纠缠,轻笑一声,带着他家小丫头返回酒楼。

栏桥上,他回头望去,那乞丐模样的男人一边装着晕晕乎乎地走回石桥边上,实则暗中注视到那小公子在赔偿被他们打坏东西的小贩。看到这一幕那男人也停下了手摸向自己钱袋子的动作。

“哎呀,主人,人家刚要动手收拾他呢,为什么就不让我收拾那个病鬼?他那个步伐好生滑溜,讨厌得很。”小丫头在身后还不服气,嘟着嘴,眉头拧着,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

“就凭你,能在流云九宫步下讨得好去?”

“流云九宫步?哪个门派?”

他望着乞丐的方向,轻声道:“四季山庄……”

四季山庄啊,想到这四季山庄,陈年往事涌上心头,他仅剩不多的人间记忆里,小时候未能去成的师门,有名无实的师父,一面之缘的师兄,是在这人间唯一给过他片刻光明的人!据他所知,四季山庄早已经陨落多年,眼下此人,到底跟四季山庄什么关系呢?

“四季山庄?什么四季山庄?我怎么没听过?”小丫头好奇追问,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疑惑,脑袋歪向一侧。

他却不理,心中暗道:此人恐是变数,待我会会他。

这一场喧嚣的闹剧总算落下帷幕,周子舒暗自长舒一口气,身形摇晃着再度朝先前那块青石板靠了过去。

“原来你也有功夫,那便是江湖上的朋友了,失敬失敬。头先,多有怠慢。在下张成岭,师出五湖盟之镜湖派。请问这位朋友师出何处,姓氏名谁?”想不到这位小公子竟是如此古道热肠,与那些匆匆散去的看客不同,他紧跟而来。张成岭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面庞稚嫩透着真诚。

“咳咳咳……不才,无门无派。”周子舒边咳嗽边有气无力地回应着,神色倦怠,仿若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丝毫不愿多言。

“少爷,咱们走吧,别多管闲事了。”小五在旁急切劝道,眼中盈满对自家少爷的关切,认为少爷对一个貌似乞丐之人过于热心。

“朋友既来到镜湖地界,就是我的朋友。无论朋友身上是伤是病,都可以持我名帖到镜湖山庄小住调治。”张成岭并未将小五的劝告放在心上,他专注地端详着周子舒,见其气色极差,料定其身处困境,毫不犹豫地将一块精致的名帖塞进他怀中。

“少爷,咱就算有名帖,也不能满大街见谁就派啊。”小五眉头紧蹙,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家这小少爷着实太过实诚,什么人都愿意结交,连这落魄模样的也放在眼里,忍不住连连感叹提醒。

“爹爹就是这么教我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侠义之人就该守望相助。你看,他病得如此厉害,既然被我遇到了,就应当相助。”张成岭一脸正气,目光坚定,坚信自己做得毫无不妥之处。

“少爷,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侠义之人。你看他那装扮,要是坏人呢?”小五的心思显然比自家少爷缜密,多了几分谨慎与防人之心。

这句话让张成岭瞬间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少爷,咱们快走吧,再晚了就耽误了。”小五不想与自家小公子过多争执,神色焦急地提醒他还有要事在身。

“多谢张公子高义,您是不是赶着去办事啊,快去吧,别给您耽误了。”周子舒微微欠身,语调诚恳地向这位小公子道谢。

“是啊,还得赶着给我娘去买点心呢,差点忘了。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张成岭模仿着江湖人士的样子,说得有板有眼,十分认真。

周子舒凝视着手中的名帖,轻轻叹息一声:“罢了,九霄小时候也如他一般傻乎乎。”暗自思忖着,如此盛情实难推却,不妨去这镜湖山庄走上一遭,顺带领略一番那湖光山色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周子舒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渡口方向行去。

“你追我,我追你,江湖世代有传奇。五湖水,天下汇,武林至尊舍其谁……”一群黄口小儿嬉闹着从他身旁奔过,嘴里欢快地哼唱着这首童谣。

周子舒心下猛地一沉:又是这首歌谣,这江湖才太平几年,五湖盟就想造这虚势博武林盟主之位,岂不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阅历丰富的他,深知太多的血雨腥风皆因名与利而起,不禁感慨这世间人为了一己之私引发的无尽杀戮。

他满心忧虑,仿佛于这看似美好的暖阳与美景之中嗅到了一缕危险的气息。

行至渡口,唯见一个老船夫正席地而卧。他悠然地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随性地枕在脑后,脸上盖着一顶陈旧的竹笠。

周子舒拾起一个小石子,轻轻掷向那船夫的竹笠。那船夫被扰了清梦,猛地坐起,怒不可遏地大骂:“哎耶耶!谁呀?谁呀?你个孬孙弄啥咧?没看老子在睡觉?”

周子舒面色沉静如水,语气毫无波澜地道:“有生意,做不做?”

船夫没好气地回道:“做。”

周子舒紧接着说:“我要去镜湖山庄。”

船夫粗声粗气地喊:“三钱银子一渡,走不走?”

周子舒毫不犹豫:“行,走吧。”

船夫起身,瞪大了眼睛:“耶?你个傻孙,三钱银子够二十个来回了。”

周子舒目光坚定:“你开价了,我答应了,便是买卖,你管我傻不傻?”

船夫满脸疑惑:“等等,我看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啊?看你这随时蹬腿的痨病鬼样,你是不是憋着啥坏主意,想讹老子我呀?滚你的蛋,我不做你的生意!滚吧!”敢情,老头把他当成碰瓷的了。

周子舒正欲与人理论,却听得对岸传来一声言语:“佛且不度有缘人。既然无缘何必强求。兄台若不见弃,何不与在下共度。”

抬眸望去,对岸之人竟是方才那泼辣小丫头的主人。此刻,他正立于彼岸,冲着周子舒展颜而笑。

“弄啥唻,弄啥唻。酸文假醋的臭小子,要跟我抢生意。你懂不懂先来后到?来来来,走了。”先前还满心狐疑自己是否被碰瓷的老头,此刻见有人来抢生意,反倒不管不顾起来,一把拉住周子舒上了他的小船,而后开浆行船。

周子舒略带疑惑:“行,走了?”

周子舒在船上朝着岸上的白衣男子抱拳一礼,客气说道:“江湖有缘再见。”

“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那白衣男子出口成章,抱拳送别。

“主人,那痨病鬼到底什么人?”跟在一旁的小丫头着实少见自家主人对谁如此上心,虽说知晓自家主人好男色,不过,就眼前这病恹恹的模样,怎也不该入了他家主人的眼吧。

“变数。”他的回答高深莫测。

镜湖真如其名,这日,湖上无风,湖面如镜,映照着蓝天白云以及两岸的柳绿花红,风光旖旎,令人心旷神怡。镜湖山庄便建于这湖中岛上。

春波漾绿皱晴光,桃杏初开蘸晓妆,暖风裹着花草的清香掠过湖面,连空气都带着温润的甜意,一切皆都恰到好处,除了遇见个白衣自来熟。

小舟轻泛于镜湖之上,碧波如练,将蓝天白云与两岸春色揉碎在水面。周子舒在舱中缓缓坐下,指尖拂过身侧的竹斗笠,目光却不经意落在船夫的黑色布鞋上——那脚踝处叠着厚厚的老茧,沟壑里还嵌着未洗去的泥屑,想来这花白年纪仍要靠摆渡谋生,日子定是不易。

他垂眸沉默片刻,指尖悄悄探入腰间衣襟,从缝着的暗袋里摸出两锭银子。他趁着船夫俯身整理船桨的空隙,将银子轻轻塞进船板的缝隙中。只盼这老头日后清扫船舱时,能意外发现这份心意,无论是添些家用,还是修补漏风的船身,也不枉他难得肯做回好事的心意。

指尖刚离开船板,忽的想起方才岸边白衣人那句“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语调温润,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周子舒拿起竹斗笠起身,走到视野开阔的船头,转身望向方才大船停泊的方向。湖面空阔,唯有风掠过水面的轻响,那艘大船早已不见踪影,他紧绷的肩头才微微放松,暗自庆幸对方没有尾随而来——这人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不得不防。

不多时,小船便行至镜湖山庄的码头。未等船身完全停稳,周子舒已望见岸边连片的桃林杏林,粉白嫣红如云霞漫卷,暖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感叹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杏花烟雨的江南,要是真死在这里,也值得了。

念头刚落,他足尖轻轻一点船舷,身形如飞燕掠空,转瞬便落在了岸上。身后却骤然传来老船夫惊慌失措的叫喊:“娘唻个腿!小鳖孙,你还没给钱呢!”

周子舒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本已打算回身付钱,可那老头的骂声却接连不断,愈发难听:“人家吃霸王餐,你这是要坐霸王船?你且撒泡尿照照自己,哪有半分霸王的模样?你充其量不过是只丧家犬!快给钱,否则老子把你的骨头敲碎熬汤喝!”

这番话像火星溅在干草上,瞬间点燃了周子舒的火气。这老家伙先前还疑神疑鬼怕被碰瓷,此刻见自己要走,倒露出这般轻蔑无礼的嘴脸。他索性收了付钱的念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罢了,便坐这一回霸王船。

“你说我坐霸王船?”他挑眉回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说的就是你个孬孙!”老船夫在船上跳着脚,怒目圆睁。

“那我就坐霸王船了!”周子舒话音未落,提气疾行,身影瞬间化作一道轻烟,将老头的骂声远远抛在身后,只余下湖面的春风,还在轻轻拂动岸边的花枝。

入岛之后,无边无际的桃杏林扑面而来。正值盛花期,枝头繁花压弯了枝桠,花瓣随风飘落,铺成一条粉色的花径。周子舒踏着落英前行,将竹斗笠往腰间一别,恍惚间竟觉得重回了四季山庄——那里也曾是“四季花不断”,每到春天,也是这般繁花满眼,暖意盈心。

他低头扫过林间小径,泥土里嵌着几道新鲜的车辙,纹路清晰,想来镜湖山庄近来往来的人不少,倒比他预想中热闹些。

“娘个腿唻,老鳖孙,哈哈哈……”一阵畅快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在林间回荡。往昔在天窗的日子里,日日与一群道貌岸然之辈为伍,身着锦衣却行见不得光的勾当,哪有此刻在如画景致中,肆意骂上一句来得痛快淋漓?

许是太久没这般放松,他几乎忘了这种畅快的滋味。眼前的花草是无声的雅客,无论是心底积压的郁结,还是脱口而出的粗话,都能被这片春色温柔容纳。就像幼时每次回四季山庄,总有一扇门为他敞开,白日有满园花草相迎,夜晚有虫鸣与月光相伴,安稳又自在。

周子舒抬手拿起腰间的酒壶,仰头便想饮上一口,却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他微拧眉头,轻轻甩了甩酒壶,最后一滴酒珠刚要落下,便被轻风卷着飘向远处。指尖还凝着失酒的怅然,耳尖却先捕捉到一丝极细的破空声——就在这时,他本能地侧身,脚步踏着流云九宫步的韵律,带起地上的碎石沙尘,堪堪避开一柄疾飞而来的白扇,那扇子裹挟着凌厉的劲道,直逼他的喉颈。

他后跃数步拉开距离,收颔避开杀招,眼见白扇旋即收回,紧跟着又有一掌劈来。周子舒抬肘,用掌骨稳稳抵住对方的虎口,模糊的视线中,只瞥见一袭白衣。近来五感愈发衰退,视觉先弱了一分,再眨眼时,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可不就是市集上那个对自己满眼好奇、毫不收敛的白衣人?

余生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不嫌自己晦气,还愿与自己切磋武艺,实属难得。至于对方的来意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又或是同他一样藏着秘密,想做个平凡浪客,倒也不必急于知晓,且让时间慢慢见证。岁寒终不改,劲节幸君知,他总还信着这份江湖里的情分。

这般想着,周子舒松开抵着对方虎口的手肘,身形微微一侧,算是收了招式。

两人缠斗着逼至一片空地,一只搁浅的渡船横在眼前。那白衣人挥扇再攻,招式却颇为奇异——既不攻上路要害,也不取下路破绽,偏偏对着他那张带病容的假面情有独钟,每一招都欲将那假面揭开。

近身缠斗多时,白衣人忽然挥出一掌,周子舒当即迎上相抗。两股内力在掌心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均受冲击,各向后弹开数丈。周子舒手按在腰间的白衣剑上,刚欲拔剑,那白衣人却忽然停下动作,神色从容地开口:“得罪了,莫怪莫怪。兄台这步法偏偏若仙,小可一见难忘,这才特地前来,想再见识一番。”

“偏偏若仙?娘了个腿唻,公子可有眼疾?”周子舒眉头紧皱,这人怎的如此纠缠不休。

听到骂声,白衣人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答:“不不不,我眼光好着呢。这步法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清云之闭月。甚美,甚美。”

周子舒心下一惊,“呦,这人是谁啊,他认得四季山庄的流云九宫步。”

白衣人不再提武功,轻摇白扇道:“我见兄台亦是好酒之人,春色正好,何不移步我船上痛饮几杯,所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啊。”

周子舒无意卷入任何纷争,不耐烦道:“公子一路尾随,究竟有何目的?”

“尾随?兄台不是说江湖有缘再见吗,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他巧舌如簧,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放个屁都是香的。”周子舒暗骂一声,丢个白眼便纵身飞离。

“唉,那咱们下次还江湖再见不?”白衣人在原地高声喊道。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他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您看的是关于江湖武侠的小说,作者精巧的在章节里包含了江湖武侠,前世今生,古代权谋,山河令,温周等元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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