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疯狂和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决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磨利了爪牙、准备殊死一搏的孤狼。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虽然依旧缓慢、带着伤痛的滞涩,却异常稳定。他拿起那个塑封药袋,指尖用力,“嘶啦”一声,撕开了封口。
那颗暗红色的、形状不规则的药丸,滚落在他的掌心。触感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的质感。
他盯着它,如同盯着通往地狱或救赎的唯一门径。
然后,在昏暗的壁灯下,在死寂的病房里,在战友牺牲的血色阴影和无形杀机的冰冷窥伺中,陈宇缓缓地、毫不犹豫地,将那颗暗红色的药丸,送入了口中。
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只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植物腐败气息的冰凉感,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喉结滚动,将那粒未知的、可能是毒药也可能是钥匙的东西,咽了下去。
冰冷的药丸滑过食道,留下一条清晰的、如同冰线般的轨迹。
倒计时,开始了。
暗红色的药丸滑过食道,留下的不是灼烧,而是一条清晰的、如同冰线般的轨迹。那冰冷的触感迅速蔓延,瞬间渗透进四肢百骸。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麻痹,也没有任何立竿见影的奇异效果。只有一种……诡异的、沉甸甸的寂静感,如同被浸入了粘稠的冰水之中。
腹部的钝痛依旧沉重,但似乎被这层突如其来的冰冷包裹、隔绝了,变得遥远而模糊。恶心感奇迹般地平息了,嘴里那股铁锈和腐败植物的怪异味道也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片空洞的麻木。
陈宇靠在床头,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身体依旧虚弱,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沉重的伤口,但那股濒临崩溃的混乱和剧痛带来的眩晕,却被强行压制了下去。感官仿佛被剥离了痛苦的杂质,变得更加……锐利?不,是更加冰冷和专注。心跳在胸腔里稳定而缓慢地搏动,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精确的倒计时。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蜷缩在陪护椅上沉睡的大刘,扫过紧闭的病房门,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时间在无声流淌。离纸条上约定的“明晚十点”,还有整整一个白天。
漫长的等待,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每一次护士例行查房、换药,每一次点滴瓶中的药液滴落,都让陈宇的神经紧绷到极致。他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保存体力,但脑海里翻腾的全是战友牺牲的画面、顾魏那双冰寒的眼睛、门缝外那道阴冷的窥视目光,以及那粒暗红色药丸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未知感。
下午,大刘被局里的紧急电话叫走了,临走时忧心忡忡,反复叮嘱他绝对不要乱动。病房里彻底只剩下他一人。消毒水的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烈,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陈宇的目光,如同猎鹰般,一遍遍扫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的窥探点。通风口?百叶窗的缝隙?门上的观察窗?那道阴冷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从未存在。这种被毒蛇在暗处窥伺的感觉,比直接的刀锋更让人毛骨悚然。他攥紧了拳头,掌心被纸条割破的伤口传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与危险。
终于,窗外的天色由深灰转向墨黑。城市的霓虹亮起,在百叶窗的缝隙里投下变幻的光斑。九点三十分。
陈宇动了。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次微小的位移,腹部的伤口都发出沉闷的抗议,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钝痛变得清晰而尖锐,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和后背的病号服。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对抗身体的虚弱和剧痛上。
他像一个生锈的、濒临散架的机器,一点一点地蹭下病床。双脚落地的瞬间,巨大的虚脱感和撕裂感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差点跪倒在地。他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剧痛和强行支撑而剧烈颤抖。
喘息。剧烈的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扶着床沿,喘息稍定,目光投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套大刘偷偷留下的、极其宽松的深色运动服和一双软底运动鞋。
接下来的穿衣过程,如同进行一场酷刑。每一个弯腰,每一个抬手,都牵扯着腹腔深处脆弱的缝合线。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湿了头发,模糊了视线。他几乎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再次从厚厚的纱布下渗出。但他没有停。动作笨拙、迟缓,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执着。
当他终于将运动服的拉链拉到顶端,遮住被血染红的病号服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而执拗的光芒。
他扶着墙壁,像一抹虚弱的影子,一步一挪,走向那扇通往内部通道的侧门。腹部的重压和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阵阵模糊,又被那药丸带来的冰冷清醒强行拉回。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推开虚掩的侧门,内部通道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狭窄,寂静,只有头顶惨白的应急灯管发出微弱的光。他避开可能有监控的区域,靠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向出口挪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和铁锈味。
当他终于推开医院后门,踏入外面冰冷潮湿的夜风中时,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几乎将他击倒。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大脑稍稍清醒。
城南旧港。
废弃的货运码头区域。早年云江航运的枢纽,如今早已被时代抛弃。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龙门吊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骨架,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断裂的铁轨淹没在齐膝深的荒草中。破败的仓库如同巨大的水泥棺材,黑黢黢的窗口像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海水的咸腥味,以及一种……陈腐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这片废墟狰狞的轮廓。脚下的地面坑洼不平,布满碎石和废弃的金属零件。夜风吹过空旷的码头,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
7号仓。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码头最边缘,背靠着漆黑如墨的海面。仓库的大门早已腐朽脱落,只留下一个巨大、幽深的黑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陈宇站在距离仓库入口约二十米的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边缘。腹部的剧痛如同潮汐,一阵强过一阵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冷汗浸透了他的运动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时间,指向九点五十五分。
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盯着猎人的陷阱。夜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带来刺骨的寒意。四周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旋转!锈迹斑斑的龙门吊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巨大的、蠕动的阴影!脚下的荒草疯狂地向上生长,缠绕住他的脚踝!远处的海浪声变成了无数凄厉的尖啸!
是那粒药!它的药效……终于爆发了!
视觉、听觉、空间感……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扭曲、撕裂、重组!一股冰冷而狂暴的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大脑深处横冲直撞!思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他看到战友们破碎的脸在黑暗中漂浮,看到顾魏那双冰寒的眼睛变成燃烧的火焰,看到林之校炸开的黑红粘液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
“呃啊——!” 陈宇痛苦地抱住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剧痛!混乱!疯狂!所有被强行压制的感官和情绪,在这一刻被药力彻底引爆、放大!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冰针般刺破了陈宇混乱的感官世界!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频率,瞬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紧接着,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审判之剑,猛地从7号仓那幽深的入口内射出!
光柱精准地、无声地笼罩住了蜷缩在荒草中、痛苦挣扎的陈宇!
强烈的光线刺激得陈宇猛地闭上眼,残留的药效幻觉在强光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魅,尖叫着迅速褪去。视觉暂时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灼痛,但混乱的思维却被那束强光和刚才那声奇异的金属摩擦声,强行拽回了一丝清明!
他挣扎着想抬头,想看清光柱的来源。但身体因剧痛和药效余波而虚弱不堪。
光柱稳定地笼罩着他,没有移动。仓库入口的黑暗中,一个挺拔、孤绝的身影,如同从深渊中凝结而成,缓缓地、清晰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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