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半月倏忽而过,刚解了禁足,青禾便捧着一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褙子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娘娘,您瞧,这是尚衣局新送来的料子做的,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赶在您生辰前做好呢。”
庄书眠指尖拂过那细腻的锦缎,玉兰花瓣绣得栩栩如生,针脚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她正望着衣料出神,李忠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惯常的温和:
“鸾妃娘娘,皇上有旨。”
她连忙起身迎出去,李忠展开明黄的圣旨,语调平缓却带着威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鸾妃庄氏,性资敏慧,淑慎有仪,值其生辰,特允归府省亲三日,赐黄金百两,锦缎千匹,钦此。”
“臣妾谢皇上隆恩。”
庄书眠叩首接旨时,指尖微微发颤。
省亲?她穿来这具身体已有半年,还从未踏出过宫门半步,对那个所谓的“家”,只有原主记忆里零碎的片段
——丞相府的朱门,后院的青苔,还有嫡母王氏那双总带着冷意的眼睛。
李忠收了圣旨,又笑着补充:
“ 皇上说,娘娘省亲的仪仗已备好,明日一早便可动身。还特意嘱咐,让青禾姑娘跟着,路上也好照应。”
送走李忠,青禾便凑过来,帮她理了理鬓发:
“娘娘,这下可好了,能回家看看呢。只是……”她欲言又止,脸上多了几分忧色。
庄书眠瞧着她的神色,心里已有了数:
“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青禾咬了咬唇,低声道:
“前几日奴婢托相府来送东西的老仆打听,说是……大小姐这些日子在府里越发张扬了。”
“听说还总拿您的名头在外头说事,说您如今成了皇上的宠妃,将来她出嫁,定要风风光光的,压过京中所有贵女。”
大小姐庄玉薇,是丞相庄博文的嫡长女,比原主大两岁,性子骄纵跋扈,原主在府里时,没少受她磋磨。
庄书眠想起原主记忆里,自己被庄玉薇推搡着跪在雪地里的画面,指尖微微收紧。
“还有呢?”她轻声问。
“老仆还说,夫人……也就是您的嫡母,这些日子总在佛堂里念叨,说您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言语里不大痛快。”
青禾声音压得更低。
“听说您要回去省亲,府里前几日就开始张灯结彩,把您住过的西跨院重新翻修了,可大小姐却非说那院子风水好,要挪进去住,还是老夫人说了句那是鸾妃的住处,岂容擅动,才把她拦下来。”
庄书眠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眼底没什么波澜。
她早该料到的,丞相府这潭水,比后宫好不了多少。
庶女入宫封妃,对嫡母和嫡姐来说,怕是刺在眼里的一根针吧。
“既如此,便更该回去看看了。”她淡淡一笑,拿起那件月白褙子。
“青禾,明日就穿这件吧。”
次日清晨,汀兰轩外果然排开了长长的仪仗。
明黄的马车缀着银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发出沉稳的声响,前后簇拥着数十名侍卫。
宫娥捧着赏赐的礼盒紧随其后,一路从宫门延伸到街尾,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庄书眠靠着车窗,看着街景一点点往后退。
京城的繁华比她想象中更甚,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招摇,茶馆里传来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响,可她心里却莫名发沉
——这泼天的排场,是萧自衍给的荣宠,却也像一面镜子,照得相府里的龌龊无所遁形。
到了丞相府门前,庄博文带着全家老小早已候在门口。
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红绸,两侧的石狮子都系了红绫,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庄书眠刚走下马车,庄博文便上前行礼,穿着一身藏青色官袍,鬓角已染了霜色,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臣,参见鸾妃娘娘。”
他身后的王氏穿着石青色绣牡丹的褙子,领着一众姬妾子女跪拜,声音齐整:
“参见娘娘。”
庄书眠目光扫过人群,落在王氏身侧那个穿粉色罗裙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生得柳眉杏眼,模样有几分娇俏,只是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正死死盯着她身上的月白褙子。
不用问,这定是嫡姐庄玉薇了。
“父亲,母亲,姐姐们免礼吧。”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在庄玉薇脸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庄博文连忙起身引路,一路往府里走,嘴里不住念叨:
“娘娘能回来,真是蓬荜生辉。臣已让人把西跨院收拾好了,还是娘娘从前住的样子……”
刚穿过月亮门,庄玉薇忽然提着裙摆追上来,亲热地想去挽她的胳膊:
“妹妹如今可是凤凰命了,姐姐真该好好沾沾你的喜气。”
她的指甲涂着蔻丹,尖尖的像是要挠人。
庄书眠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恰好避开她的触碰,淡淡道:
“姐姐说笑了,都是一家人,何谈沾喜气。”
庄玉薇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沉,随即又换上笑容:
“妹妹这话说的是。对了,妹妹宫里的赏赐可真多,方才我瞧着有一匹织金的云锦,那料子可是贡品,姐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不知妹妹能不能……”
“姐姐想要?”庄书眠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神清亮。
“那些赏赐都是皇上御赐之物,按宫规,是不能随意赠予外人的。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尚衣局的人送些寻常锦缎过来便是。”
“外人”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巴掌一样打在庄玉薇脸上。
她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梗着脖子道:
“妹妹这是当了娘娘,就不认姐姐了?不过是块料子,还拿宫规来说事!”
王氏连忙上前打圆场:
“玉薇,不得无礼!娘娘在宫里规矩重,你别胡闹。”
王氏嘴上训斥着,眼神却瞟向庄书眠,带着几分试探。
庄书眠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心里冷笑。
原主在府里时,庄玉薇抢她的首饰、撕她的书卷是常事,王氏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见她得宠,倒想起规矩来了?
“母亲说的是,宫里规矩是重。”
她忽然笑了笑,目光扫过庄玉薇。
“不过姐姐若是真喜欢那云锦,也不是没办法。”
庄玉薇眼睛一亮:
“什么办法?”
“按宫里的规矩,若是宫眷的亲眷私索御赐之物,轻则罚俸,重则降位。”
庄书眠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姐姐若是想试试,我这就让人回禀皇上,说姐姐钟爱那匹云锦,看皇上会不会赏你。”
这话一出,庄玉薇的脸“唰”地白了。
她再骄纵,也知道“降位”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你……你吓唬我!”
她声音发颤,却不敢再往前凑。
庄书眠没理她,转身对身后的侍卫首领道:
“方才皇上赏赐的锦缎里,那匹织金云锦是赏给父亲办公用的,你让人送到书房去。其余的,都搬到西跨院。”
“是!”
侍卫首领沉声应道,立刻指挥着手下搬东西,动作利落,丝毫没把庄玉薇放在眼里。
庄玉薇看着侍卫们捧着云锦往书房走,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跺着脚对王氏道:
“母亲!你看她!”
王氏脸色也不好看,却只能拉着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道:
“别闹了!没看见下人都看着吗?”
庄书眠像没听见似的,跟着庄博文往西跨院走。
一路穿过回廊,她发现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有敬畏,有好奇,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懦
——想来是她方才那番话,让这些人想起了她如今的身份。
到了西跨院门口,庄书眠脚步顿住。
院子果然翻新过,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廊下挂着新糊的灯笼,只是墙角那株石榴树还在,枝桠歪歪扭扭的,和原主记忆里一模一样。
“娘娘,您看还满意吗?”
庄博文陪着笑问。
“劳父亲费心了。”她淡淡应着,走进正屋。
屋里的陈设也换了新的,紫檀木的桌椅,青花的瓷器,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她目光落在梳妆台上。
那里摆着一面菱花镜,镜架上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显然许久没人擦拭过。
她指尖拂过镜架上的灰尘,心里那点因省亲而起的波澜彻底沉了下去。
这满院的光鲜,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骨子里的轻贱,从未变过。
“我有些乏了,想歇歇。”
她转过身,对庄博文道。
“父亲母亲和姐姐们自便吧,不必陪着了。”
庄博文连忙应声告退,王氏拉着还在赌气的庄玉薇也走了,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青禾端来一杯热茶:
“娘娘,他们就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庄书眠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我知道。对了,去看看库房里,有没有我生母留下的那些旧物。”
青禾应声去了,没过多久便回来,眼圈红红的:
“娘娘,库房里……那些东西都堆在角落里,好多都发霉了,还有几件首饰,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庄书眠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就知道,原主那点微薄的念想,在这府里根本无人在意。
“算了,先不提这个。”她放下茶杯。
“去备些点心,我记得前院的小厨房做的杏仁酥不错。”
青禾刚出去,院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庄玉薇提着一个食盒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妹妹歇够了?姐姐特意给你做了些点心送来。”
庄玉薇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糕点,只是其中一碟桂花糕上,明显有个被手指按过的印子。
“姐姐有心了。”
庄书眠看着那碟桂花糕,眼神冷了冷。
庄玉薇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拿起一块杏仁酥:
“妹妹在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怕是瞧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饭吧?不过这杏仁酥,可是母亲亲手教我做的,妹妹尝尝?”
她说着,就往庄书眠嘴边递。
那杏仁酥上沾着几根细细的头发,显然是故意的。庄书眠偏头避开,声音冷得像冰:
“姐姐若是手脏了,就去洗洗,何必拿点心撒气?”
庄玉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腾起怒气:
“你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送点心,你倒嫌我脏?”
“庄书眠,你别以为当了娘娘就了不起了!你不过是个庶女,若不是运气好被皇上看上,现在还在这院子里做针线活呢!”
“庶女又如何?”
庄书眠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她。
“至少我如今是皇上亲封的鸾妃,是你要行跪拜礼的主子。而你,”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不过是个尚未出阁的闺阁女子,对着宫妃大呼小叫,按律,便是大不敬。”
“你敢拿律法压我?”庄玉薇气得发抖,把手里的杏仁酥往地上一摔。
“我告诉你,这是丞相府,不是你的皇宫!我娘是正牌夫人,我是嫡女,你娘不过是个卑贱的妾室,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放肆!”庄书眠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桌布,“青禾!”
青禾连忙从外面进来,看到地上的狼藉,脸色一变: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把她给我拿下!”庄书眠指着庄玉薇,声音冷厉。
“她对本宫不敬,出言侮辱先母,按宫规,杖责二十!”
“你敢打我?”庄玉薇尖叫起来,“我娘不会放过你的!我爹也不会!”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想上前护着,却被闻讯赶来的侍卫拦住了。
侍卫是萧自衍派来的,只听庄书眠的命令,哪里会把一个丞相府的嫡女放在眼里。
“娘娘有令,杖责二十!”青禾也硬气起来,指挥着侍卫。
“带到廊下,行刑!”
庄玉薇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到廊下,按在长凳上,她哭喊着挣扎:
“娘!爹!快来救我!庄书眠这个贱人要打我!”
王氏和庄博文听到动静赶过来时,行刑的太监已经拿起了藤杖。
王氏扑过来想拦,却被侍卫拦住:“夫人请自重,这是鸾妃娘娘的命令。”
“书眠!你快让他们住手!她是你姐姐啊!”
王氏又气又急,对着正屋喊道。
庄书眠站在门口,隔着雕花的窗棂看着廊下,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姐姐?她方才辱骂先母的时候,可没把我当妹妹。母亲若是心疼,不妨想想,我生母在世时,被你们苛待的时候,谁又心疼过?”
王氏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庄博文皱着眉,想开口求情,却对上庄书眠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让他想起朝堂上那些被萧自衍处置的大臣,竟一时不敢作声。
“啪!”藤杖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庄玉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一杖。”行刑太监沉声报数。
“庄书眠!我不会放过你!”
庄玉薇疼得浑身发抖,嘴里还在咒骂。
“第二杖。”
藤杖一下下落下,声音沉闷,庄玉薇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粉色的罗裙很快渗出了血迹。
王氏看着心疼,却被侍卫死死拦着,只能跺脚流泪。
庄书眠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二十杖打完,才淡淡道:
“拖下去吧,让她在自己院里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侍卫们架着已经疼晕过去的庄玉薇走了,王氏瞪着庄书眠,嘴唇哆嗦着:
“你……你好狠的心!”
“狠?”庄书眠缓步走下台阶,目光扫过王氏和庄博文。
“比起你们这些年对我和我生母做的,这算什么?我今日回来,是念在父女一场,姐妹一场,可若是有人不识好歹,真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庶女,那就错了。”
她走到庄博文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父亲是当朝丞相,该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嫔,便是皇家的人,丞相府再大,也大不过皇宫的规矩。”
“往后府里若是再有人敢以下犯上,休怪我按宫规处置,到时候,可就不是二十杖能了结的了。”
庄博文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臣……臣明白,娘娘教训的是。”
王氏看着他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庄书眠不再看他们,转身回了正屋。青禾跟进来,递上桃酥:
“娘娘,您刚才真威风!”
她接过桃酥,指尖还有些发凉。
威风吗?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在这吃人的地方,若是不亮出爪子,只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庄书眠望着那歪扭的枝桠,忽然想起萧自衍。
若是他在,会不会觉得她太狠了?
正想着,影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依旧是那副毫无起伏的语调:
“娘娘,皇上问您,省亲还习惯吗?若是有人惹您不快,不必客气。”
庄书眠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对着窗外轻声道:
“替我谢皇上,一切安好。”
是啊,有他这句话,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丞相府的龌龊,她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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