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晨露顺着瓦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圆。顾知珩睁开眼时,身侧的被褥已经凉透,只余床单褶皱里缠着根深棕色的发——是知尧的头发,昨晚在他掌心缠了半宿,发丝间还沾着樟木与汗水混合的气息,像块浸了岁月的琥珀。
他坐起身,背撞上雕花床柱,钝痛让昨夜的画面碎成星子。知尧趴在锦被上时,后腰的旧伤在月光下泛着莹白,是被木墙的凸起硌出的红痕;他攥着床头的流苏绳时,指节泛白的样子,和十五岁被他按在回廊时一模一样;最后累得蜷进他怀里,睫毛上沾着的水汽,在晨光里闪得像泪。
“醒了?”知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混着铜壶烧水的轻响。顾知珩披衣起身时,正看见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青瓷碗里的莲子羹冒着热气,发间别着支紫檀木簪——是从母亲的妆奁里找的,簪头的莲花纹还沾着点朱砂,是昨晚他咬在齿间时蹭掉的漆。
“后背还疼吗?”顾知珩接过碗时,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腕,那里的红痕淡成了蔷薇色,是被床柱的雕花硌的,当时知尧仰着头笑,说“哥的床比老宅的墙还厉害”,尾音抖得像根琴弦。
知尧没接话,只是往他碗里多加了勺蜂蜜,瓷勺碰出的轻响里藏着笑意:“张律师说,外婆的坟就在后山,要不要去看看?”他低头搅着自己碗里的莲子,发梢垂下来遮住眉眼,“她说想亲眼见见,母亲没选错人。”
顾知珩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那串紫檀木佛珠,此刻正躺在知尧的衣襟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颗跳动的心脏。“去。”他说,舀起一勺莲子羹,却在送到嘴边时顿住——碗底沉着颗完整的莲心,是知尧故意留的,像他总爱往他咖啡里加盐的调皮。
后山的石阶覆着层薄霜,知尧走在前面,紫檀木簪在发间一晃一晃,偶尔有碎发滑下来,扫过后颈那片被他吻出的浅疤。顾知珩伸手替他别好发,指尖触到皮肤下凸起的脊椎,像串藏在皮肉里的佛珠,每节都刻着他们的过往。
“就在前面。”知尧指着那棵老樟树,树下的新坟还没长草,墓碑上的“慈妣顾门沈氏”被晨露打湿,字迹洇得有些模糊。他蹲下身摆祭品时,后腰的弧度绷得很紧,棉裤的布料被扯出浅浅的褶,像昨夜趴在锦被上时,被他攥出的纹路。
顾知珩点燃三炷香,烟在晨风中弯成弧形,缠上知尧的发梢。“外婆会喜欢这里的。”他看着墓碑旁新栽的蓝绣球,花瓣上的露珠坠在尖端,像外婆笑着看他们时,眼角的光,“有山有水,还有她最爱的花。”
知尧的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名字,突然从怀里摸出那串紫檀木佛珠,缺了的母珠位置用红绳打了个结,刚好串着片从福利院挖来的裂珠碎片。“把这个留下吧。”他将佛珠挂在樟树枝上,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告诉她,珠子找回来了,我们也……”
后面的话被风卷走。顾知珩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发顶,闻到发间的檀香味混着晨露的清,像场迟来的超度。他想起昨夜在老宅的回廊,知尧的手攥着他的衬衫,佛珠链在两人之间缠成死结,当时他咬着对方的耳垂说“这辈子都解不开了”,知尧笑着往他怀里钻,说“要的就是这个”。
下山时,知尧的脚步有些虚浮,石阶上的青苔滑得他踉跄了下,被顾知珩稳稳扶住。掌心贴在对方的小腹上,能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颤,是昨夜过度承欢的痕迹。“慢点。”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在哄个易碎的瓷娃娃。
“哥现在越来越像老妈子。”知尧哼了一声,却把重量全压在他身上,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被木刺扎出的浅痕,“不过我喜欢。”
老宅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是张妈来做早饭了。顾知珩看着知尧走在青石板上的背影,棉裤的裤脚沾着草屑,像只刚从田埂里钻出来的雀。他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多年的罪孽,都在这晨露与炊烟里,被洗成了温和的底色——母亲的信,外婆的佛珠,还有昨夜老宅木墙上的喘息,都不是孽,是命。
“晚上做你爱吃的蟹粉豆腐。”顾知珩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走过那道斑驳的回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金,“张妈说,她从你外婆那学了道糯米藕,要露一手。”
知尧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像在描摹那串佛珠的纹路。“还要喝上次的青梅酒。”他踮脚在他耳边轻语,气息烫得人耳廓发麻,“喝多了,哥才肯说好听的。”
回廊的尽头,晨光正涌得满地都是。顾知珩握紧那只手,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找到归宿的河,在时光的平原上,缓慢而坚定地,汇向同一个远方。
也许前路仍有非议,也许血缘的枷锁永远挣不脱,但此刻,他看着掌心的温度,听着身边人的笑语,突然明白母亲说的“共生”究竟是什么——不是两株花的缠绕,是两个灵魂在彼此的裂痕里,长出能抵御一切的根。
老宅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像在为他们送别,又像在说欢迎回家。顾知珩低头,吻了吻知尧的发顶,在心里轻轻说: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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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