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严，晨光像道金色的溪流，淌过知尧的睫毛。顾知珩醒时，怀里的人还没动，呼吸均匀地拂在他胸口，带着点未散的雪松香气。他的手指悬在半空，犹豫了很久，才敢轻轻碰了碰知尧的发——柔软得像团云，和记忆里少年人扎手的短发完全不同。

昨晚的痕迹还留在皮肤上。知尧的胳膊横在他腰腹，手腕内侧有圈浅红的勒痕，是被他攥出来的；后颈的皮肤泛着薄红，是他吻得太用力；连脚踝处都有片淡淡的青，是被床单卷住时蹭的。顾知珩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自己像头失控的兽，把珍宝啃得遍体鳞伤。

知尧似乎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眼底还蒙着层水汽。“哥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锁骨，“天亮了？”

“嗯。”顾知珩的声音有点涩，“才六点。”

“再睡会儿。”知尧闭着眼，手却更紧地圈住他的腰，像只怕冷的猫。他的指尖划过顾知珩后背的旧伤，动作轻得像羽毛，“这里还疼吗？”

“早不疼了。”顾知珩按住他作乱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能感受到那道钢笔划出的疤痕，“倒是你，后背的伤……”

“早说过是小伤。”知尧打断他，突然抬头，吻落在他的下巴上，带着点调皮的痒，“哥再啰嗦，我就咬你了。”

顾知珩没躲开。他看着知尧凑近的脸，晨光在他瞳孔里碎成金屑，像小时候在福利院的草坪上，他举着玻璃片帮他接的阳光。那时候知尧总说“哥的眼睛里有星星”，后来才知道，那星星是少年人自己眼里的光，映在了他的瞳孔里。

“母亲的信里，说留了份文件在花房。”知尧突然开口，声音轻了些，“就在她以前种绣球花的花盆底下。”

顾知珩的动作顿了顿。母亲的花房，他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自从她走后，那间爬满青藤的小木屋就被锁了起来，钥匙被父亲收着，直到去年父亲病逝，才在旧抽屉的绒布盒里找到。

“等下过去看看？”知尧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说不定是二叔挪用公款的证据，或者……”他顿了顿，“是关于她为什么非要查那些交易的原因。”

顾知珩没说话。他想起母亲去世前一周，曾在花房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去送早餐时，看到她对着满架的蓝绣球发呆，眼角有未干的泪。那时他不懂，现在才隐约猜到，那些看似普通的花草，或许藏着她没能说出口的秘密。

知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抚过他的眉：“别想太多。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这话说得轻，却像块石头落进顾知珩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自己扛着一切，习惯了把知尧护在身后，却忘了这个总爱跟他闹别扭的弟弟，早已长成能和他并肩的模样。

“饿了吗？”顾知珩转移话题，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冰箱里有牛奶，我去煎蛋。”

知尧笑着点头，却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往他身上爬，膝盖蹭过他的腰侧，带着点刻意的撩拨。“哥做的煎蛋，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边缘焦黑，中间流心？”

顾知珩的耳尖有点热。他煎蛋的手艺确实差，小时候总把蛋煎得糊成炭，知尧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说“哥做的有烟火气”。后来才知道，少年人是怕他难过，偷偷把焦掉的部分埋在了院子的花土里。

“再闹就没得吃了。”他故作严肃地拍开他的腿，却在起身时，被拽着胳膊拉回床上。

知尧的吻来得又急又轻，像阵突如其来的雨。唇齿相碰间，能尝到清晨的微苦，和彼此呼吸里的甜。顾知珩的手陷进他的发里，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突然觉得那些缠绕多年的荆棘，在这一刻都开出了花。

“哥的心跳好快。”知尧在喘息间隙笑，指尖按在他的胸口，“比昨晚还快。”

顾知珩没反驳。他低头吻回去，这次放得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晨光漫过床单，在两人交缠的手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戒指的反光混着晨光，像碎在掌心的星子。

不知过了多久，知尧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打破了满室的暧昧。他红着脸往被子里钻，被顾知珩一把捞了出来。“再躲蛋就真糊了。”

知尧闷在他颈窝笑，发梢蹭得他下巴发痒。“那哥快去做。”他推了推他的肩膀，“我要两个，都要流心的。”

顾知珩终于起身，套上睡袍时，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知尧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刚睡醒的小兽。晨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干净的温顺。

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混着牛奶沸腾的轻响。知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熟悉的动静，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很多年前在福利院，也是这样的清晨，他被煎蛋的香味叫醒，跑出去就看到少年的顾知珩踮着脚够灶台，袖子卷得老高，胳膊上沾着面粉。

那时他以为，有煎蛋香味的早晨，就是最好的日子。现在才知道，最好的日子，不是煎蛋的香，而是煎蛋的人就在身边，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等一碗带着烟火气的早餐。

“好了没啊？”知尧对着厨房喊，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拖腔，像小时候无数次催他快点讲故事。

“就来。”顾知珩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知尧笑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晨光从窗户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条通往未来的路。他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脖子上的红痕还没消，眼角带着点疲惫的红，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镜中突然映出顾知珩的身影。他端着早餐走进来，白瓷盘里躺着两个煎蛋，边缘果然有点焦，中间却鼓着诱人的金黄。“过来吃。”他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知尧光裸的脚踝上，“怎么不穿鞋？”

“地上不凉。”知尧走过去，拿起叉子戳破蛋心，金黄的蛋液流出来，混着吐司的麦香，“哥的手艺还是没进步。”

“爱吃不吃。”顾知珩嘴上凶，却把自己那盘边缘没焦的换给了他。

知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低头小口吃着。晨光落在他的发顶，顾知珩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了很久的地方，被这碗带着焦味的煎蛋，填得满满的。

吃完早餐，两人换了衣服准备去花房。顾知珩打开衣柜，拿出件深灰色的风衣递给知尧——是他去年买的，尺寸稍微大些，知尧穿上时，袖口会盖住半只手，像他总爱穿的样子。

“走吧。”知尧拉了拉他的袖口，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腕，像在确认什么。

顾知珩反手握住那只手，紧紧地。晨光透过走廊的窗，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暖融融的光，像无数个被遗忘的清晨，又像无数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花房的钥匙在口袋里发烫，像个等待了太久的秘密。顾知珩看着身边的知尧，少年人仰头看着爬满青藤的屋顶，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他忽然觉得，不管花盆底下藏着什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向那间洒满阳光的花房，走向那些缠绕着爱与痛的过往，也走向一个终于能坦然面对彼此的未来。

晨光正好，微风不燥，身边的人也正好。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