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平稳地驶过长街,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空调出风口的微风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是知尧惯用的车载香氛。顾知珩靠着椅背闭着眼,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钢笔,笔身的纹路被磨得光滑,像他和知尧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
“还有半小时到城郊仓库。”副驾驶的张律师转头汇报,声音压得很低,“警方那边已经布控,二叔的人大概率会在三点整交易。”
顾知珩没睁眼。他能感觉到身侧的人在看他,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扫过他的下颌线。昨晚书房的灯亮到凌晨,知尧就坐在对面的地毯上,一页页翻着母亲的旧日记,偶尔抬头看他,眼里的红血丝像未干的血迹。
“哥在想什么?”知尧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他往前倾了倾身,膝盖不经意地碰到顾知珩的腿,“是在想,等下该怎么审二叔,还是在想……昨晚没做完的事?”
张律师的笔在文件上顿了顿,耳尖悄悄泛红。顾知珩睁开眼,正好对上知尧眼底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点促狭,像小时候总爱往他咖啡里加盐的调皮样。
“安分点。”顾知珩抬手,指尖在他发顶按了按,力道却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昨晚知尧趴在日记上睡着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十五岁那年被他推倒时撞在桌角留下的,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知尧没躲,反而往他这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胳膊。“二叔的账本,我放在后备箱的黑色公文包里了。”他声音放轻,“上次跟你说的老法医,今天会去仓库那边等我们,他带来了母亲的药检报告副本。”
顾知珩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晨光穿过高楼的缝隙落在知尧的侧脸,将他纤长的睫毛染成金色,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清晨,他在福利院的草坪上找到蜷缩的少年,阳光也是这样落在他脸上,温顺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早就计划好了。”他不是疑问,是陈述。从知尧回国那天故意掐断电源的试探,到昨晚抛出母亲的信,再到今天主动提出陪他来仓库,步步都踩在他的软肋上。
知尧勾了勾唇角,伸手去够后座的文件袋,衬衫领口随着动作敞开,露出锁骨处那片暧昧的红痕——是昨晚他失控时留下的。顾知珩的目光像被烫到般移开,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句“扣好扣子”。
“计划赶不上变化。”知尧抽出几张照片递过来,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比如没想到,哥会在停电的夜里……”
“闭嘴。”顾知珩接过照片的手用了力,纸质边缘硌得指腹发疼。照片上是二叔和一个金发男人的合影,背景是慕尼黑的港口,两人身后堆着盖着帆布的木箱,隐约能看到“军火”的英文标识。
知尧识趣地没再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窗外。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影,像只安静的猫。顾知珩忽然想起三年前送他去机场,少年人也是这样靠着车窗,耳机里放着嘈杂的摇滚乐,却在过安检时突然回头,眼里的不舍藏都藏不住。
“当年撕你录取通知书的事,”顾知珩盯着前方的车流,声音低沉,“我道歉。”
知尧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哥终于肯认错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来生。”
“别胡说。”顾知珩皱眉,却没真的动气。他知道知尧的脾气,看似尖锐带刺,内里却比谁都念旧——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坐自己的车,却偏要挤在他的副驾,连车载香氛都用着他熟悉的味道。
车驶上跨江大桥时,知尧突然指着江面:“小时候你带我来这放风筝,线断了,你跳下去捞,结果差点被冲走。”
顾知珩的记忆被扯回那个午后。十岁的知尧抱着他湿透的外套哭,说“再也不玩风筝了”,他却笑着揉他的头发,说“等你长高了,哥再陪你放”。后来知尧真的长到和他差不多高,却再也没提过放风筝的事。
“等这事结束,”顾知珩看着他,“去放风筝。”
知尧愣了愣,随即低头笑起来,肩膀轻轻颤着,像有什么情绪在胸腔里漾开。“好啊,”他抬眼时,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不过这次,换我拉着线,哥可别再掉江里了。”
顾知珩没接话,只是伸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廓的温度时,两人都顿了顿。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被阳光晒化的蜜糖,裹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沉默里慢慢发酵。
张律师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顾总,前面路口该转弯了,仓库的人说二叔已经到了。”
顾知珩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落在前方的后视镜上,镜中映出知尧低头整理袖口的样子,那枚银色袖扣——是他送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被少年人视若珍宝地戴了三年。
“药检报告里写了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没离开后视镜。
知尧的动作顿了顿:“法医说,母亲体内的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诱发心脏病。她真正的死因,是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顾知珩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他想起母亲去世那天,自己被继母锁在房间里,任凭他怎么砸门都没人应。等他 finally 踹开门冲出去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远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客厅,和知尧瘫在地上的背影。
“锁我房间门的人,是继母雇佣的保姆。”顾知珩的声音很稳,像在说别人的事,“但给保姆发指令的手机号,登记在二叔名下。”
知尧猛地转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哥早就查到了?”
“查了三年。”顾知珩看着他,“在你每次寄明信片说‘这里很好’的时候,在你跟金发男人合影的时候,在我每个想冲到慕尼黑把你抓回来的时候。”
知尧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他忽然倾身过来,在顾知珩反应过来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呼吸带着淡淡的咖啡香,烫得人皮肤发麻。
“哥辛苦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揉皱的纸,“以后……别一个人扛了。”
顾知珩的手臂僵在身侧,指尖蜷了蜷,最终还是慢慢抬起,落在他的背上。掌心下的衬衫很薄,能感受到脊柱的形状,像株倔强生长的植物,就算被风雨摧残,也始终朝着有光的地方。
车拐进仓库区时,知尧已经坐回了原位,只是耳尖还泛着红。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顾知珩拉住手腕。“等等。”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戴着。”
是枚小巧的定位器,做成了钥匙扣的样子,上面挂着片银蓝色的绣球花瓣——是知尧上次夹在书里送他的,被他小心地塑封起来。
“哥还是这么啰嗦。”知尧笑着把钥匙扣塞进裤袋,指尖却用力攥了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顾知珩看着他推开车门的背影,白色衬衫在灰扑扑的仓库区格外显眼,像朵误入深渊的白玫瑰。他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像山,沉默着扛起所有;一个像火,燃烧着不肯低头。可山终究会为火弯腰,火也总会为山停留。”
车窗外,知尧正和守在门口的警察说话,侧脸在阳光下透着坚定的光。顾知珩推开车门走下去,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知尧闻声回头,朝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走吧,哥。”他朝他伸出手,像无数次并肩前行时那样,“该结束了。”
顾知珩握住那只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的皮肤,像两条终于找到归宿的河流,在交握的瞬间,便注定要一起奔涌向前。仓库的铁门在前方缓缓打开,里面藏着等待揭晓的真相,藏着缠绕多年的恩怨,也藏着他们必须共同面对的未来。
车程很短,短到还没来得及理清那些翻涌的情绪;又很长,长到足以让两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人,在沉默的陪伴里,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顾知珩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母亲说得对。山与火或许注定相克,却也能在彼此的裂痕里,长出最坚韧的羁绊。就像此刻,他握着知尧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未知的阴影,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甘愿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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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