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顾知珩睁开眼时,身侧的位置已经凉透了,只余床单褶皱里陷着一缕深棕色的发——那是知尧的头发,比他的浅些,在阳光下会泛出细碎的金芒。
他坐起身,裸背撞上床头的金属栏杆,钝痛让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知尧蜷缩在他怀里时,后颈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他咬着枕头闷哼时,左手会无意识地攥紧床单,指节泛白的样子,和小时候打预防针时一模一样;最后累得睡过去前,他在他耳边说“哥的心跳好吵”,声音软得像团棉花,却把“吵”字咬得格外清晰。
顾知珩扯过睡袍披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听见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他走到门口时,正看见顾知尧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白色衬衫的领口松垮地敞着,后腰的皮肤上,有块浅红的印记——是他昨晚没控制住力道留下的。
“醒了?”知尧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笑容自然得像他们只是刚一起吃了顿普通的早餐。他把其中一杯推过来,“加了三块糖,你以前总嫌我喝得太甜。”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顾知珩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对方手背上的红痕——是昨晚被他按在门板上蹭的。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移开视线看向餐桌,那里摆着两份三明治,吐司边缘烤得焦脆,和他二十年前在福利院学到的做法一模一样。
“二叔的律师今早联系我,”顾知珩抿了口咖啡,刻意让语气保持平稳,“说愿意交出瑞士银行的账户,换减刑。”
顾知尧正咬着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唇角沾着点蛋黄酱。“哦?”他挑眉,用指腹擦掉嘴角的酱,“看来他是真怕把牢底坐穿。”
“账户里的钱,够买下半个顾氏。”顾知珩盯着他的眼睛,“你帮他填补的三千万,只是九牛一毛。”
知尧拿起咖啡杯的手晃了下,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弧线。“哥查得真清楚。”他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连我在慕尼黑兼职调酒赚的小费都算进去了?”
“别跟我装糊涂。”顾知珩将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瓷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回国不是为了帮二叔,是为了查母亲的死因,对不对?”
空气瞬间凝固。顾知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他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杯沿的水渍上画着圈,像在思考怎么回答。阳光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那道被钢笔帽蹭出的疤痕格外明显——是十五岁那年,他撞见知尧在翻母亲的旧病历,两人抢文件时被钢笔划破的。
“母亲的死是意外,警方有定论。”顾知珩的声音冷下来,“你不该翻旧账。”
“定论?”知尧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哥是指‘心脏病突发’那个定论,还是指她遗嘱里,本该留给我的那部分股份,一夜之间转到二叔名下的定论?”
顾知珩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记得那个雨夜,继母把病危通知书摔在他脸上,说“你妈死得好,省得碍眼”;记得葬礼上二叔拍着他的肩,说“以后顾家就是我们的了”;更记得十五岁的知尧躲在母亲的病房里,抱着她的白大褂哭到脱水,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意外”。
“那些股份我会拿回来。”顾知珩别开视线,“但不是用你的方式。”他查到知尧回国前,曾匿名向税务部门举报二叔的离岸公司,甚至找人伪造过二叔挪用公款的证据——那些铤而走险的手段,像极了当年的母亲,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玉石俱焚。
顾知尧突然笑出声,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你的方式?”他走到顾知珩面前,弯腰凑近,衬衫领口敞开的弧度里,能看到昨晚留下的红痕,“是像你这三年一样,明知二叔在掏空公司,却为了‘顾氏颜面’视而不见?还是像你昨晚那样,用身体堵我的嘴,就算解决问题了?”
最后一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顾知珩最敏感的地方。他猛地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知尧疼得“嘶”了一声。“顾知尧,”他压低声音,眼底翻涌着怒意和某种更深的恐慌,“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那用什么语气?”知尧非但没挣扎,反而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用‘哥哥辛苦了’?还是‘谢谢哥哥昨晚的‘照顾’’?”他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看着顾知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顾知珩猛地松开手,顾知尧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餐桌边缘,餐盘里的三明治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二十年前那个下午,他把知尧的录取通知书撕成碎片,少年人也是这样撞在桌角,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滚出去。”顾知珩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知尧没动。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三明治,面包片上沾着灰,像块被丢弃的抹布。“哥还是这么喜欢说‘滚’。”他轻声说,“小时候我偷拿你的领带当围巾,你让我滚;十五岁我翻母亲的病历,你让我滚;现在……”他顿了顿,把三明治扔进垃圾桶,“你还是想让我滚。”
顾知珩的肩膀在发抖。他想起知尧出国那天,在机场安检口突然转身,隔着人群朝他挥手,眼里亮得像有星星。那时他以为距离能冲淡一切,却没算到三年里,每个深夜摩挲明信片的自己,比谁都盼着他回来。
“我不是……”他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却被知尧打断。
“我在慕尼黑认识个老法医,”知尧走到他身后,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心脏病突发的人,指甲缝里不会有安眠药的粉末。”
顾知珩猛地转身。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知尧眼底的红血丝,和昨晚被他吻过的唇上,那道浅浅的裂口。
“母亲床头柜第三格,有个蓝色的药瓶,”知尧的声音很稳,像在陈述某个事实,“里面的药被换成了安慰剂。这件事,哥知道吗?”
顾知珩的呼吸骤然停滞。那个蓝色药瓶,他见过无数次。母亲去世前一周,他还帮她倒过药,透明的胶囊在掌心滚动,像颗颗冰冷的泪。
“你想说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我想说,”知尧笑了,眼角却沁出泪,“当年撕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哥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母亲托人给我申请的全额奖学金?”
那个下午的画面突然冲破记忆的闸门——继母把伪造的“劝退通知”摔在他面前,说“你弟弟要是敢去国外,我就把你爸当年挪用公款的证据交出去”;他攥着知尧的录取通知书,看少年人抱着他的胳膊笑,说“哥,等我回来接你走”;最后他把通知书撕成碎片,听着知尧的哭声,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我……”顾知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哥是为了护着我。”知尧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像在安抚一只失控的困兽,“就像昨晚,你明明气得想掐死我,最后还是收了力道。”
顾知珩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知尧,别查了。”他哑声说,“二叔背后有人,我们斗不过的。”他查到的远比知尧多——二叔和欧洲的军火商有往来,母亲的死,很可能和她无意中发现的交易记录有关。
“斗不过也要斗。”知尧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就像小时候被野狗追,明知道打不过,你还是会把我护在身后。”
顾知珩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十岁的知尧抱着他的腿哭,说“哥,我怕”。那时他以为自己能护他一辈子,却没料到长大的世界里,有那么多身不由己的妥协。
“我让张律师准备了文件,”顾知珩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向书房,“二叔的账户,我会让他交出来。至于母亲的事……”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给我点时间。”
知尧没说话。直到书房门关上的瞬间,他才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地毯上还残留着顾知珩的气息,冷冽的雪松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像他们纠缠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带着刺,却又让人舍不得放手。
书房里,顾知珩靠在门板上,指尖划过西装内袋里的明信片。知尧写的那句“这里的日落像哥哥书房的台灯”被体温焐得发皱,像他此刻的心,布满裂痕,却还在拼命跳动。
他打开加密邮箱,最新一封邮件来自匿名地址,附件是张老照片——年轻的母亲抱着两个孩子坐在草坪上,三岁的知尧揪着他的头发笑,母亲的手轻轻护在他们身后,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像场幻觉。
顾知珩盯着照片里母亲的眼睛,突然想起知尧刚才说的话。也许有些真相,注定要用疼痛来揭开;有些羁绊,就算带着血,也只能咬牙攥紧。
他拿起手机,拨通张律师的电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把二叔的案子,移交重案组。另外,查一下母亲去世前三个月,所有接触过她药物的人。”
挂掉电话时,窗外的阳光正好越过百叶窗,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极了很多年前,母亲牵着他们的手走过的那条林荫道,光影交错间,仿佛能一直走到永远。
顾知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停着的黑色轿车——那是知尧的车。他知道少年人没走,就像他知道,这场掺杂着罪孽与救赎的羁绊,从他们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无法割舍。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短信,来自知尧:“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有母亲留的信,给我们俩的。”
顾知珩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他仿佛能看到那个蓝色的信封,安静地躺在抽屉深处,像个等待了太久的答案。
而门外,顾知尧靠在墙上,听着书房里传来的动静,轻轻闭上眼。他知道哥哥会打开那个抽屉,就像他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他们终究会像小时候那样,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就算布满尖刺,也死死地缠绕在一起,朝着有光的地方,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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