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打在花田温室的玻璃上，淅淅沥沥的像首催眠曲。顾知珩整理完最后一份顾氏的季度报告时，抬头看见顾知尧正趴在培育箱前，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盯着里面新培育的蓝绣球幼苗——那是用母亲留下的基因样本改良的品种，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蓝色，像落了层月光。

“新品种叫‘共生’。”顾知珩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发顶，“生物学家说，这种基因序列必须成对存在才能存活，就像...”

“就像我们。”顾知尧转过身，踮脚在他唇上啄了下，唇角还沾着刚才喝的蜂蜜水，“张律师今天送来二叔的上诉驳回通知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培育箱的蓝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戒指的藤蔓纹路里像盛着细碎的星河。顾知珩想起三个月前的婚礼，顾知尧穿着白色礼服站在花田里，被风吹起的裙摆沾着蓝绣球花瓣，父亲拄着拐杖站在神父身边，虽然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却在交换戒指时，用尽力气鼓了鼓掌。

“那些孩子周末要来。”顾知珩擦掉他唇角的蜂蜜渍，指腹触到下唇那道浅浅的疤——是上周在办公室胡闹时，被钢笔帽蹭破的，“老大说要带自己烤的饼干，上次你说他做的像石头。”

顾知尧笑着躲他的手，后腰撞到培育箱的金属边缘，疼得“嘶”了一声。顾知珩立刻按住那片地方揉，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渗进去，像在安抚某种脆弱的珍宝。

“哥哥越来越像老妈子了。”顾知尧哼了一声，手指却勾住他的领带往自己这边拽，“以前在集装箱，你还把最后半块饼干藏起来骗我，说被老鼠叼走了。”

记忆里的集装箱突然亮了起来。七岁的顾知珩把皱巴巴的饼干塞进弟弟嘴里，自己舔着沾了点饼干渣的手指，听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以为那就是一辈子里最安稳的时刻。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还能在这片花田里，听着雨声和培育箱的嗡鸣，握着同样的手。

“晚上做你爱吃的蟹粉豆腐。”顾知珩吻了吻他的发旋，“父亲说想吃你上次做的桂花糕。”

提到父亲，顾知尧的眼神软了下来。老爷子这几个月恢复得极好，不仅能说简单的短句，还总爱往花田的温室跑，说是要学母亲研究那些花草。昨天顾知珩撞见他偷偷往培育箱里撒糖，说“给花加点甜”，像个笨拙的老小孩。

“那我现在就去泡桂花。”顾知尧转身要走，却被拽着手腕按在培育箱上。玻璃的凉意透过毛衣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颤，反而笑了：“哥哥又想在温室里...”

话音被吞没在突如其来的吻里。顾知珩的手钻进毛衣下摆，指尖划过腰线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两人抢玩具时，被他推倒在暖气片上烫的。那时他吓得抱着弟弟哭，被母亲笑着敲了后脑勺，说“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打了更亲”。

现在才懂，母亲说的“亲”，原是这种刻进骨血的牵绊。

温室的喷淋系统突然自动启动，细密的水珠落在两人身上。顾知尧笑着躲开，发梢的水珠甩在顾知珩脸上，像小时候总爱往他水杯里吐泡泡的调皮样。

“别闹。”顾知珩捉住他的脚踝，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培育箱里的“共生”幼苗在水雾里轻轻摇晃，银蓝色的花瓣沾着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淋湿了要感冒的。”顾知尧推他的胸口，却被按得更紧，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身前是滚烫的体温，冷热交织间，像回到了那些在黑暗与光明边缘挣扎的日夜。

“怕什么。”顾知珩咬着他的耳垂轻笑，“我给你暖着。”

雨停时，温室的玻璃上凝满了水珠。顾知尧靠在顾知珩怀里整理被扯乱的毛衣，突然指着培育箱笑：“你看，‘共生’开花了。”

银蓝色的花瓣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两株幼苗的根须在透明的营养液里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哪株是哪株。顾知珩想起母亲日志最后一页的话：“真正的共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枯萎都要一起。”

“父亲在外面。”顾知尧突然推他，脸颊红扑扑的，“肯定看到了。”

温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父亲果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看到他们时，浑浊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喝...暖暖...”

顾知珩接过姜汤时，被老人用拐杖轻轻敲了手背。“...轻点...别...弄疼他...”老爷子说话还有点含糊，眼神却清亮得很，像在警告，又像在纵容。

顾知尧笑得直不起腰，接过姜汤喝了一大口，故意烫得吐舌头。顾知珩伸手想帮他吹凉，却被按住手背，掌心贴上对方温热的脸颊。

“这样就不烫了。”顾知尧眨眨眼，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父亲在旁边咳了两声，转身往外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拖沓，像是在给他们留空间。

“老爷子越来越坏了。”顾知珩捏了捏弟弟的脸，把姜汤碗放在旁边的架子上，“等会儿罚他少吃块桂花糕。”

顾知尧笑着摇头，忽然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姜味的吻：“哥哥才舍不得。”

夕阳透过沾满水珠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培育箱里的“共生”花轻轻摇晃，根须缠绕得更紧了些。远处传来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父亲大概是等不及，自己先去忙活了。

顾知珩握紧怀里人的手，看着那对交缠的幼苗，突然觉得母亲从未离开。她就藏在这片花田里，藏在父亲笨拙的温柔里，藏在他和知尧血脉相连的爱意里，化作阳光雨露，滋养着这对终于找到归宿的藤蔓。

“回家了。”他牵起顾知尧的手。

两人并肩走出温室时，晚风带着桂花香拂过来。顾知尧的脚步轻快，发梢的水珠在夕阳里闪着光，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顾知珩跟在旁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逃出集装箱后，也是这样牵着弟弟的手，一步步走向远处的警车，走向一个充满未知却有彼此的未来。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这片开满蓝绣球的花田，走到了属于自己的，安稳的余生。

温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培育箱里的“共生”花还在安静地开着，银蓝色的花瓣上，沾着两颗晶莹的水珠，像两滴幸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