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泽中学的信息素监测系统在周一早晨发出了第一声警报时，贺允正在擦拭他的击剑面罩。

金属网面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下颌线绷得很直，像用尺子量过的几何线条。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却没暖热那片冷白的皮肤。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初秋特有的干燥，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至少暂时不用闻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素。

作为顶级Alpha，贺允的信息素是极冷的黑松味。不是那种带着湿润水汽的森林气息，而是被冻干的、带着松脂冷香的木质调，沉郁又疏离，像把收在鞘里的冷剑，平时绝不会轻易出鞘。

“贺允，快去看！公示栏炸锅了！”

队友撞开训练室的门，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亢奋。贺允抬眼，面罩边缘的金属在他眼下投出道阴影，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事。”

“信息素匹配系统！你和祝诺的名字排在一起，适配度100%！”队友把手机怼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公示栏的电子屏上，“贺允”和“祝诺”两个名字并排悬浮，下面用红色加粗字体标着“匹配度：100%”。

贺允的目光在那串数字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开视线，继续擦面罩：“系统故障。”

“故障能把两个顶级Alpha的适配度算成100%？”队友显然不信，“全校都在疯传，说你们俩是天选……”

“无聊。”贺允打断他，把擦好的面罩挂回墙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抓起外套往肩上一搭，转身走出训练室，留下队友在原地咂舌。

走廊里果然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着公示栏，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贺允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周身的低气压让人群下意识分开条路。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恶意，像细小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祝诺。

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压了下去。

星泽中学的另一位顶级Alpha，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如果说贺允是沉默的冰山，那祝诺就是流动的寒溪，信息素是清透的冷杉味，淡得近乎透明，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利。性格比信息素更凉薄，永远独来独往，成绩单上的排名和贺允咬得死紧，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两个Alpha，适配度100%？

贺允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极淡的嘲讽。Alpha之间的信息素大多是排斥的，尤其是顶级Alpha，碰面不打架就算好的，谈何适配？这系统大概是周末没休息好，出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走到公示栏前时，正好撞见祝诺。

男生站在人群外围，背着单肩包，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他的视线落在电子屏上，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浅影，看不出生气还是惊讶。

贺允停下脚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祝诺也侧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贺允能清晰地闻到祝诺的信息素——冷杉味，比传闻中更淡，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而他自己的黑松味大概也没藏住，他看到祝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

本该是针锋相对的两种气息，此刻却在空气中诡异地纠缠。黑松的沉郁裹着冷杉的清透，像两缕本该各自飘散的烟，却被无形的线绑在了一起，绕出个细密的结。

贺允的指尖微微收紧。这感觉很奇怪，不像面对其他Alpha时的排斥感，也不像面对Omega时的漠然，而是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像两个频率相同的音叉，在彼此靠近时，发出了只有对方能听见的震颤。

他讨厌这种感觉。

祝诺先移开了视线，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多看一秒都是浪费时间。他的冷杉味随着脚步渐渐淡去，贺允却觉得那味道像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若有似无地飘着。

“喂，祝诺！”有人在后面喊他，“你和贺允适配度100%，这事你怎么看啊？”

祝诺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那姿势像是在驱赶什么烦人的东西，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给。

贺允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他也转身离开，步伐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逃离什么。

第一节课是理论课，贺允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香樟树叶子开始泛黄，被风吹得沙沙响。他拿出课本，却没看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心跳莫名合拍。

祝诺是在上课铃响前一秒进的教室。他扫了眼教室，径直走向贺允斜前方的位置，放下书包，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

贺允的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后颈上。祝诺没像其他Alpha那样贴抑制贴，皮肤很白，能看到清晰的脊椎凸起，像串精致的玉珠。这是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却被他摆出了种疏离的美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允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变了。冷杉味像层薄薄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和他自己的黑松味交织在一起。不是对抗，而是……融合。

这种融合让他烦躁。他拿出信息素阻隔贴，撕开一张贴在颈后。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些莫名的躁动，黑松味被牢牢锁在腺体周围，像筑起了道无形的墙。

祝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笔尖顿了顿，却没回头。

整节课，两人都没再有任何交集。贺允看着窗外，祝诺看着课本，中间隔着两排座位，像隔着条楚河汉界。可周围的同学却坐立难安，总觉得这两个顶级Alpha之间的空气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让监测仪的指示灯一直在绿色和黄色之间反复跳动。

下课铃一响，祝诺立刻起身离开，动作快得像在躲避什么。贺允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也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想证明那100%的适配度真的是系统故障，或许是单纯看不惯祝诺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祝诺去了图书馆。贺允在馆门口站了几秒，也跟了进去。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祝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阳光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镀上了层金边。贺允犹豫了一下，选了斜对面的位置坐下，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刚好能看到对方握笔的手。

那只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支黑色水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贺允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戴着学校统一发的信息素检测仪，银色的表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贺允的检测仪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屏幕上的数值正在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刺眼的红色数字上——68%。

这是他和周围环境的信息素平均适配度，属于正常范围。可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祝诺时，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开始飙升，75%，82%，90%……最后“嘀”的一声，稳稳地停在了100%。

贺允的指尖猛地攥紧。

几乎是同时，斜对面的祝诺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然后抬起头，视线精准地撞上了贺允的目光。

祝诺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颗石子，荡开圈浅浅的涟漪。他的检测仪屏幕也是亮着的，虽然看不清具体数字，但贺允能猜到，上面一定也显示着同样的100%。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图书馆里的其他人毫无察觉，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某种无形的枷锁正在收紧。黑松与冷杉的气息在两张桌子之间无声地缠绕，形成一个只有他们能感知到的场域，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系统故障。”

不知过了多久，贺允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了祝诺耳中。他的黑松味带着惯有的冷硬，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祝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或许。”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冷杉味却比刚才浓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贺允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书翻了起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祝诺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像羽毛轻轻搔过皮肤，带来一阵陌生的痒意。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两个本该互相排斥的顶级Alpha，却被该死的100%适配度绑在了一起，连信息素都在彼此呼应。

他合上书，站起身。祝诺也跟着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又像是在戒备。

贺允没理他，径直走出了图书馆。阳光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黑松味不受控制地散发出一点，带着烦躁的情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祝诺跟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祝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点温度，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疑惑。他站在离贺允两步远的地方，冷杉味像层薄薄的铠甲，包裹着里面某种不确定的东西。

贺允转过身，看着他：“这句话该我问你。”

“我？”祝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来图书馆看书。”

“巧合？”贺允挑眉，“从公示栏到训练室，从教室到图书馆，你觉得这都是巧合？”

祝诺的眼神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彼此彼此。”贺允寸步不让。

两人的信息素在空气中碰撞，不再是刚才那种诡异的融合，而是带上了针锋相对的锐利。黑松的沉郁撞上冷杉的清冽，像两柄互不相让的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周围开始有学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观望。顶级Alpha之间的信息素对抗是很罕见的，尤其是贺允和祝诺这种级别的。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两人的信息素检测仪同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100%。

鲜红的数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像是在嘲笑他们的自欺欺人。

贺允和祝诺同时愣住了。

他们的信息素明明在对抗，适配度却依旧是该死的100%。这简直是个悖论，一个无法解释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悖论。

“看来不是系统故障。”

不知是谁先说了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在小声猜测他们是不是要打架。贺允皱了皱眉，黑松味骤然释放出一点，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围观的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祝诺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步伐比刚才更快，像是在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局面。

贺允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100%，指尖用力按灭了屏幕。

阳光依旧明媚，校园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贺允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100%的适配度像道无形的线，一头系着他，另一头系着祝诺，无论他们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黑松与冷杉，本是两种独立生长的树，却在命运的安排下，根系纠缠，枝叶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

贺允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祝诺的冷杉味，清冽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牵绊。他转身走向训练室，背影依旧挺拔，只是步伐里多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的迟疑。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不远处的教学楼拐角，祝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他的方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检测仪。

上面的100%，像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那里。

星泽中学的信息素监测系统或许出过很多次故障，但这一次，它无比清晰地告诉了所有人——贺允和祝诺，是天生一对。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