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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灯是活的。
它们尖叫着,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汹涌的、没有温度的白色海洋,几乎要吞噬掉红毯尽头那道颀长的身影。肖战脸上的笑容早已成为一种精密的肌肉记忆,弧度精准,温煦得无可挑剔。签名笔在巨大的背景板上流畅划过,留下龙飞凤舞的名字。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定型发胶和一种无形的、名为“名利”的灼热尘埃。完成签名,他微微侧身,准备将位置让给下一位嘉宾。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群爆发出更狂热的尖叫和推搡。一股巨大的、猝不及防的力量猛地撞在他的背上!
肖战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大步,手中的签名笔脱手飞出。为了稳住身体,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前面那人的背脊上——那挺括的黑色西装面料下,是温热而坚实的触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肖战的心脏骤然停跳。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气息混合着清冽的雪松尾调,瞬间将他包围。这气息……他猛地抬头。
前面那人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触碰,身体瞬间绷紧如铁。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王一博。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空白,横亘在他们之间,深得像无法跨越的峡谷。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他,或者说是无情地淬炼了他。昔年少年气的轮廓被锋锐取代,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此刻,他那张俊美却覆满寒霜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正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猝不及防,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厌恶所覆盖。那眼神像淬了剧毒的冰刃,狠狠刺向肖战,仿佛他刚才触碰的不是背脊,而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闪光灯疯了!快门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将这意外又极具戏剧性的一幕疯狂捕捉。
王一博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甚至没有去看掉落在地上的签名笔,也没有给肖战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他只是用那种极端嫌恶的眼神最后剜了肖战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污染,然后猛地向旁边跨出一步,拉开一个泾渭分明的距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肖战,也似乎无视了周遭的一切,径直迈开长腿,挺直得像一杆标枪,汇入红毯尽头更深的喧嚣光影之中,留下肖战独自站在那片因刚才那幕而更加疯狂的闪光灯风暴中心,掌心还残留着那瞬间的温热触感,心口却像被那冰冷的眼神捅了个窟窿,寒风呼啸。
后台像一座巨大的蜂巢迷宫,华丽而嘈杂。肖战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已经卸下,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浸透的疲惫和难堪。他谢绝了助理递来的水,只想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凭着模糊的记忆,穿过几条岔路,避开几个端着礼服匆匆跑过的工作人员,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门牌上似乎写着“备用”之类的字样。
他推门进去。
里面是个不大的储物间兼临时化妆间,灯光昏暗,只开了角落里一盏小化妆镜上的灯泡。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和旧纸张的味道。几排闲置的衣架挂着防尘罩,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箱子。
肖战反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王一博转身时那嫌恶冰冷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就在这时,极其细微的、近乎耳语的动静钻进了他的耳朵。
嗒…嗒…嗒…
是硬质塑料相互碰撞的轻响。规律,机械,带着一种无意识的执着。
肖战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看去。
昏黄的灯光像舞台追光,只吝啬地照亮房间中央一小块区域。在那圈模糊光晕的边缘,靠近一个敞开的、多层抽屉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
王一博。
他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正对着中间那个打开的抽屉,一只手探在里面,似乎在反复拨弄着什么。那细微的“嗒嗒”声,正是从他手下传来。
肖战屏住了呼吸。他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他无声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又一步,借着衣架的阴影和杂物的遮挡,将自己隐藏在更深的昏暗里。距离在缩短,视线终于艰难地越过了王一博的肩膀,落向那个敞开的抽屉深处。
抽屉里很空,只有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两样东西。
两个断裂的 Joy-Con 手柄。一个蓝,一个红。那是他们热恋时,跑遍半个城市才买到的限定配色。
曾经完整的手柄,如今从中间被硬生生掰开,裂口处塑料扭曲,露出里面的电路板和导线。断裂的茬口嶙峋狰狞,无声诉说着当初那股毁灭性的力量。
而此刻,王一博的指尖正停在那断裂的茬口上。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指腹一遍又一遍,无比轻柔地抚过那些粗糙的、尖锐的塑料裂口,像是在抚摸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疤。灯光落在他微垂的侧脸上,勾勒出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那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某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肖战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揉碎,尖锐的痛楚顺着血脉蔓延。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破碎的誓言混合着雷声砸在心上,王一博猩红着眼,将这对承载着无数快乐时光的手柄狠狠掰断的刺耳声响,仿佛就在昨天。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肖战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粘起来……”他顿住,胸腔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艰难地挤出来,“就能当没碎过吗?”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凝固。
王一博的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抚摸着裂口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他像一头被猝然惊醒、发现领地遭到侵犯的猛兽,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砰”地一声巨响,狠狠将敞开的抽屉推了回去!巨大的力量震得整个柜体都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太快太猛,带起一阵冰冷的风。那张俊美却覆满寒霜的脸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风暴——惊怒、狼狈、被窥破隐秘的羞愤,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积压了太久的、冰冷的痛楚。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刺向阴影里的肖战。
“怎么又是你?!”王一博的声音绷得死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暴戾气,“阴魂不散?!”
肖战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冰冷的痛刺得心口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红毯上的难堪和此刻被发现的羞愤混合着更深沉的爱与痛,猛地顶了上来,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阴魂不散?”肖战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发红,“王一博!三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红毯上只是个意外!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像看什么垃圾?!”
他往前逼近一步,胸膛剧烈起伏,试图从对方冰封的表情里找出一丝裂痕:“那你呢?!躲在这里摸着这些碎片算什么?!你告诉我算什么?!你摸着它们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闭嘴!”王一博厉声打断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肖战的质问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他竭力封存的伤口。他眼中的风暴更加狂暴,夹杂着被彻底撕开伪装的难堪。他猛地抬手,动作粗暴地扯开一丝不苟的领带结,仿佛那东西勒得他无法呼吸。那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外壳出现了剧烈的震颤。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肖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又像是溺水者徒劳地抓住一根稻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化为更深的冰寒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下一秒,他倏地转身,不再看肖战一眼,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怒气,一把抓过刚才被他粗暴扯松后随意丢在化妆台上的骨头项链
项链撞击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肖战,”王一博的声音沉得可怕,带着粉碎一切的寒意,“修得好裂痕……”
他猛地抓起那条项链,手臂绷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们摔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再次炸响!骨头样式图案被摔成两半儿,最终停在肖战的脚边。
“……修得好心吗?” 王一博最后这句质问,声音嘶哑低沉,不再是纯粹的高亢愤怒,而是浸透了疲惫、绝望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痛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肖战,力道之大让肖战踉跄着撞在门框上。门被“哐当”一声拉开,外面走廊喧闹的人声和光亮瞬间涌入。
就在王一博即将一步跨出门槛,彻底消失在那片光怪陆离的背景中时,肖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滚落脚边的骨头项链。三年前,他亲手把它戴在了王一博的脖子上上,笑着说“拴住你了狗崽崽”。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不甘和从未熄灭的爱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尊和犹豫。
“王一博!” 肖战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和颤抖,比他摔项链的声音更响,更绝望地穿透了走廊的喧嚣,“如果……如果心从来没真正碎过呢?!”
王一博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锁链猛地拽住,硬生生钉在了门槛上。他高大的背影瞬间僵硬,如同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推开门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后台的嘈杂人声、远处传来的音乐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所有声音都退潮般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片死寂的真空,和彼此沉重得几乎无法负荷的心跳声。
王一博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走廊的光线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门内的阴影里,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明暗分割。他脸上的冰封裂开了,暴露出底下深藏的、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惊涛骇浪。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攫住肖战的脸。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震惊、怀疑、被这句话击穿的脆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近乎乞求的亮光。
肖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迎着王一博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看穿的目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从昏暗的储物间里走了出来,站定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站在王一博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微微垂眸,看向地上那枚小小的挂饰。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将它从冰冷的地板上捡了起来。他摊开掌心,那枚磨损的金属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像一个沉睡多年的旧梦。
肖战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王一博翻涌的眼底。他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痛楚、泪光和那份从未熄灭的、灼热的爱意。他伸出手,将掌心那枚小小的骨头样式项链,慢慢地、无比郑重地,递向王一博。
“它旧了,磨损了,不好看了,”肖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王一博心上,带着细微的哽咽,“就像我们……有很多划痕,有很多摔打过的痕迹……”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下去,目光紧紧锁着王一博,不容他逃避:
“可是王一博,它还在我这里。”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心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你呢?”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狠狠地砸在王一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王一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肖战递过来的那条项链,看着他按在心口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爱意和痛楚。三年来的坚硬盔甲,三年来的自我欺骗,三年来的故作冷漠,在这一刻被这句直白的剖白彻底击碎,轰然倒塌。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坚冰彻底融化,只剩下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湿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他不再看那枚挂饰,目光死死地锁在肖战脸上,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逃离。
他向前一步,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条项链。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和失而复得的恐慌,一把攥住了肖战那只按在心口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肖战吃痛地闷哼一声。
王一博的手心滚烫,带着微微的颤抖,紧紧地包裹着肖战的手腕,仿佛抓住的是溺水前最后一根浮木。他另一只手则猛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却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崩溃的、小心翼翼的力道,紧紧扣住了肖战的后颈!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泪水的咸涩气息。
“你……”王一博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我是怎么过的……”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喘息,滚烫的液体终于失控地滑过他冰冷了太久的脸颊,砸在两人紧紧相贴的手背上。
肖战清晰地感受到扣在自己后颈和手腕上的力量,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带着毁灭性后怕的占有欲,也感受到了砸在手背上那滚烫的湿意。他心头那根绷紧了三年的弦,在这一刻,“铮”地一声,彻底断了。酸楚、心疼、铺天盖地的爱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拿着项链的手,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王一博剧烈颤抖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熟悉气息的颈窝里。另一只被攥住的手,也用力地反握回去,指尖深深嵌入对方紧绷的臂膀。
那枚小小的、磨损的骨头挂饰,被紧紧地握在肖战的掌心,硌着两人的肌肤,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门外,是光怪陆离的名利场,是永不落幕的喧嚣。
门内,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相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彼此,如同抱住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断裂的手柄还躺在冰冷的抽屉深处,但有什么东西,在泪水与紧拥中,正悄然弥合,重新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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