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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A大，像一幅刚刚被阳光唤醒的油画。高大的法国梧桐沿着主干道延伸，枝叶在湛蓝的天幕下交织成浓密的绿荫，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落在簇新的红白校服和青春洋溢的脸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暑气，混合着新修剪草皮的清香、书本油墨的味道，以及一种名为“新学期”的独特躁动。

公告栏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高一新生踮着脚尖寻找自己的班级，眼神里交织着新奇与忐忑；高二的学生则带着一种经过一年洗礼的、略带优越感的从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暑假的见闻，或是抱怨着课表的安排。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轻快的迎宾曲，混杂着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辘辘声、家长不放心的叮咛声、以及少年人重逢时夸张的笑闹声。

肖战背着半人高的画板，像一尾灵活的鱼，穿梭在这片喧嚣的海洋里。画板边缘有些磨损，昭示着主人的勤勉。他微微侧身避过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横冲直撞的学弟，对旁边认识的同学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兔牙，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战战！这边！”好友顾魏在不远处使劲挥手，他身边已经围了几个同班的男生。

肖战加快脚步走过去，画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怎么都杵这儿？”他笑着问，声音清朗，像初秋清晨的风。

“等老班发钥匙呗，顺便看看新来的小学弟小学妹养养眼。”顾魏促狭地挤挤眼，胳膊搭上肖战的肩膀，“哎，听说艺术楼翻新了，画室装了超大落地窗！你这美术社骨干，不得乐疯？”

肖战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真的？那光线肯定绝了！”他忍不住想象着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画架和静物上的样子，指尖甚至有些发痒，渴望立刻触摸到画笔。他对光影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和迷恋。

“就知道你关心这个。”顾魏调侃道，“开学典礼快开始了，赶紧去礼堂占位子，晚了只能坐后排看柱子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向大礼堂走去。肖战走在中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周遭的细节吸引：阳光穿透梧桐叶缝隙，在地上投下变幻的光斑；一个女生书包上挂着的、手工编织的彩色小兔子；远处篮球场上，几个男生已经开始争抢跳跃，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些平凡的画面落在他眼里，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和色彩。他习惯性地在脑海中构图，思考着如何用线条和色块去捕捉这份鲜活的生命力。

开学典礼在恢弘的校歌声中拉开帷幕。校长冗长但充满期许的讲话，教师代表严肃而认真的发言，优秀学生代表分享学习心得……礼堂里充斥着一种庄严又略带沉闷的气氛。直到主持人用略带激动的声音宣布：“接下来，请欣赏由校街舞社带来的开场表演——《破晓》！掌声欢迎！”

沉闷的空气瞬间被点燃。灯光暗下，只留几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强劲的前奏鼓点骤然炸响，如同惊雷劈开寂静，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几个身影随着节奏利落地滑入舞台中央，动作整齐划一，充满力量。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下一秒就被站在C位的身影牢牢锁住。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纯黑色T恤，深色运动裤勾勒出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灯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辉。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的下颌。随着一个强烈的鼓点，他猛地抬头！

——是王一博。

肖战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他见过王一博，在校园里，在光荣榜上（理科成绩常年霸榜前三），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在舞台上直面过他。

此刻的王一博，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优等生判若两人。音乐是他的指令，舞台是他的疆域。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在节拍上，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控制力。旋转、跳跃、倒立、wave……身体的律动流畅得如同呼吸，却又蕴含着足以撕裂空气的爆发感。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淡漠疏离，而是锐利如鹰隼，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脚下的舞台。汗水随着激烈的舞姿甩出晶莹的弧线，在追光灯下闪耀。

整个礼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尖叫声、口哨声、掌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肖战完全被这充满原始魅力的表演震撼了，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顾魏兴奋的拍打，忘记了手中还捏着开学典礼的流程单。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个在舞台中央燃烧的身影上移开半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磁力牢牢吸附。那是一种纯粹的力量与美的展示，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冲击着他习惯于捕捉静态美感的神经。

太耀眼了……肖战在心里无声地感叹。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如此自由地表达如此强烈的情绪和意志。王一博在做一个连续的高速原地旋转，身体像陀螺般稳定而迅疾，手臂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眼神锁定虚空中的一点，专注得近乎偏执。

就在这个高潮瞬间，肖战看得太过入神，身体无意识地向前倾，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旁边座位扶手上、一个美术社学妹刚调好准备带走的、盛满水粉颜料的一次性塑料杯。

“哎呀！”学妹的惊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欢呼中。

那杯混合了群青和钛白、呈现出一种梦幻浅蓝色的颜料，像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倾倒下来！冰凉的、粘稠的液体，带着刺鼻的丙烯气味，瞬间泼洒在肖战崭新的、雪白的校服裤子上，从大腿外侧迅速蔓延开一大片刺眼的蓝色污迹。

“啊！”肖战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猛地向后躲闪，想要避开那还在流淌的颜料。慌乱中，他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也许是散落的书包带，也许是旁边同学伸出的脚——重心彻底失控！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舞台音乐和喧闹声的间隙，显得格外突兀。

肖战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四仰八叉地摔倒在礼堂过道坚硬的地板上。画板脱手飞出，撞在旁边的椅腿上，发出“哐当”一声，里面的素描纸散落一地。调色盘、画笔、橡皮滚得到处都是。更糟糕的是，倾倒的颜料杯彻底扣在了他的小腿附近，更多的蓝色液体汩汩流出，沾染了他的鞋袜和地板。

巨大的声响和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终于引起了周围一片区域的注意。舞台上的音乐似乎也顿了一下。前排的几个老师和同学愕然回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

肖战摔得眼冒金星，尾椎骨传来一阵钝痛，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那粘腻冰凉的触感正迅速渗透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以及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惊讶、好奇、同情和……憋笑的视线。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翻了壳的乌龟，狼狈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羞耻感，抬头望向舞台。

追光灯下，王一博已经停下了动作。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刚才那个充满力量的旋转仿佛还残留在他身体的律动里。他的目光，穿透舞台与观众席的距离，精准地、平静地扫向了事故的中心——那个摔倒在地、浑身沾满蓝色颜料、一脸窘迫茫然的肖战。

那眼神。

肖战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没有好奇，没有关切，没有嘲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在看一件不小心掉落在舞台角落的、无关紧要的道具，或者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突然闯入视野的意外插曲。纯粹而彻底的淡漠，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肖战所有的窘迫和疼痛，直抵心脏最深处。比颜料更粘腻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浑身发冷，脸颊却像被烈火炙烤般滚烫起来。他想立刻消失，从这个星球上彻底蒸发。

“肖战！你没事吧？”顾魏终于反应过来，第一个冲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扶他。

“对…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那个闯祸的学妹也带着哭腔蹲下来，试图帮忙收拾散落的东西。

舞台上的音乐重新响起，表演继续，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王一博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入到舞蹈中，每一个动作依旧精准而充满力量，仿佛刚才那淡漠的一瞥从未存在过。

在顾魏和几个热心同学的搀扶下，肖战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白色的校服裤子已经变成了抽象派画布，前胸也蹭上了灰尘和一点颜料。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目光，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像芒刺一样扎在身上。他胡乱地抓起地上散落的画笔和几张幸存的画纸，在顾魏的掩护下，几乎是逃离般地、踉跄着挤出座位，朝着礼堂侧门狼狈而去。

洗手间里，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裤子上的蓝色污迹，却怎么也冲不掉那份粘腻的冰凉感，更冲不掉脑海里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窘迫的脸，发梢凌乱，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惶和难堪。

“那个王一博……也太冷了吧？”顾魏一边帮他拧水，一边忍不住吐槽，“看到有人摔成那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肖战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搓着裤子上的颜料痕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水花溅湿了他的鞋面。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充满生命力的身影，和那双看向自己时，如同看一粒尘埃般、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眸。

惊艳的舞技，冰冷的眼神，自己出糗的根源……这三个印象，以一种极其尴尬的方式，深深烙印在了肖战新学期的开端，也烙印在了他对“王一博”这个名字的认知里。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A大的新学年，就这样，以一种充满戏剧性和强烈色彩（物理意义上的）的方式，拉开了序幕。而他与王一博的故事，也在这一片狼藉的蓝色颜料和冰冷淡漠的初印象中，悄然埋下了第一颗无人知晓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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