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西域的路,心境与前次截然不同。车轮碾过熟悉的戈壁,安王依旧骑着那匹雪青马走在左侧,枪尖挑着个装水的皮囊,时不时晃悠两下,溅出的水珠落在太子的官袍下摆上。太子也不恼,只是在核对账目时,会多算一笔“马匹惊扰文卷费”,记在安王的名下。
行至龟兹国,苏合王子带着他的胡琴在城门口迎接。他比去年清瘦了些,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沉稳,见到我们,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中原礼,再笑着把胡琴往安王怀里塞:“去年说好再比一场摔跤,这次可不能耍赖。”
安王当即撸起袖子:“谁耍赖谁是小狗!”两人勾肩搭背往校场去,倒像是久别重逢的兄弟。太子则拉着我去看新到的染料,波斯商人正用银刀剖开颗胭脂红的果实,汁液滴在白绸上,晕开一片晚霞般的艳色。
“用这染料绣飞天,定能让长安的绣坊抢疯了。”太子指尖捻起一点汁液,在指间搓了搓,“波斯商人说要十两黄金才肯转让秘方,我算过了,批量生产后三个月就能回本。”
我望着他认真核算成本的样子,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御书房见他,也是这样对着账本皱眉,那时只觉得他是个刻板的皇子,如今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里,藏着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安稳。
校场那边传来喝彩声,原来是安王赢了摔跤,正把苏合王子按在地上笑:“服不服?服了就把你那胡琴送我!”苏合王子笑着讨饶:“服了服了,琴送你,但你得教我中原的枪法。”
夕阳西下时,我们坐在苏合王子的宫殿里,看舞姬跳着改良过的胡旋舞——舞姿里添了几分中原的柔婉,是去年我随口提过的想法,竟被他记在了心上。安王抱着新得的胡琴,笨手笨脚地拉着不成调的曲子,太子则在一旁用波斯文写下染料秘方的注释,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的响。
苏合王子举杯敬我:“公主可知,龟兹的百姓都说,您带来的不只是商路,还有比宝石更珍贵的东西。”他指了指殿中和谐的景象,“是不同的人,能坐在一起喝酒的暖意。”
离开龟兹那日,苏合王子送了我们一辆特制的马车,车厢里铺着波斯地毯,角落里藏着个暗格,他说:“放些防身的物件,葱岭那边不太平。”安王拍着他的肩:“等我回来,教你一套枪法,保准你能打赢隔壁国的王子。”太子则递给他一本《算经》:“里面有快速计算商队利润的法子,比你那珠算快三倍。”
翻过葱岭时,果然遇到了些麻烦。一伙冒充商旅的前朝余孽,想趁夜偷袭我们的队伍,却不知安王早就让亲兵在周围撒了西域特有的荧光草——这种草夜间会发光,人影一踏上去,就像在黑夜里插了面旗子。
“这群蠢货,还以为能躲过我的眼睛?”安王提着弯刀冲在最前面,刀光划破夜色,却在砍向为首那人时,忽然顿了顿——那人怀里掉出块玉佩,上面刻着的“周”字,是皇室宗亲才有的标记。
太子及时按住他的刀:“留活口。”他捡起那块玉佩,指尖摩挲着边角的裂痕,“这是宁王的私印,他当年被贬斥西域,看来是没死心。”
审那余孽时,安王按剑站在一旁,太子则拿着纸笔记录供词。当听到宁王打算联合波斯国的乱党截断商路时,安王猛地一拍桌子:“这老东西,我去把他窝点端了!”
“急什么?”太子用笔尖点了点供词上的地址,“他藏在波斯国的附属城邦,咱们得先礼后兵。”他抬头看向我,“波斯国王下个月要嫁女儿,我们正好以贺婚的名义去,既能摸清情况,又不会打草惊蛇。”
安王虽觉得不够痛快,却还是点头:“行,听你的。但若是谈崩了,我可不管什么邦交礼仪。”
波斯国的公主婚礼办得盛大,满城都飘着玫瑰香。国王见我们带了中原的云锦做贺礼,高兴得亲自陪我们参观宝库。宝库深处有个暗室,太子借着看宝石的由头走进去,片刻后出来,朝我递了个眼色——暗室里堆满了兵器,正是宁王私藏的。
晚宴上,波斯国王举杯问:“不知大周公主对我国的王子可有兴趣?他刚从罗马游学回来,精通七国语言。”
安王刚要发作,被太子用眼神按住。太子笑着举杯:“王子青年才俊,只是我国也有位‘王子’,论勇武,不输罗马的骑士。”他说着,朝安王偏了偏头。
安王立刻会意,放下酒杯走到殿中,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不如让我跟王子比一场?输了,我把这柄弯刀留下;赢了,只求国王交出窝藏的乱党。”
波斯王子年轻气盛,当即应下。两人在殿中比摔跤,安王故意让了三招,最后一个巧劲把王子掀翻在地,却伸手扶他起来:“承让了,你的技巧不错,就是少了点力气。”
王子又羞又愧,竟对着国王道:“父王,大周勇士说得对,窝藏乱党本就不义,我们不该为了这点好处坏了邦交。”
国王叹了口气,挥手让人把宁王带了上来。那老头头发花白,见到我们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却终究垂头丧气地认了罪。
押着宁王离开波斯国时,安王得意地拍着太子的肩膀:“还是我的拳头管用吧?”太子没反驳,只是从袖中取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用波斯宝石镶嵌的发簪,簪头是只展翅的金翅鸟,正是我上次在壁画里说喜欢的那只。
“波斯的能工巧匠做的,”他把发簪递给我,耳尖微红,“比安王那柄只会砍人的刀好看。”
安王“哼”了一声,却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是片风干的玫瑰花瓣:“波斯的玫瑰能安神,比你这冷冰冰的石头贴心。”
我把发簪插在发髻上,把玫瑰花瓣放进荷包,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沙,都变成了酿蜜的原料,涩涩的,却透着甜。
回程走到于阗国,去年求亲的王子又来见我,这次却没提婚嫁,只是送了我一幅画——画的是我们三人在黑风口的晨光里,太子在包扎伤口,安王在擦刀,我站在旁边笑。
“母妃说,真正的缘分不是占有,是看着对方幸福。”王子的汉语流利了许多,“你们三人在一起的样子,比宝石还耀眼。”
安王难得没怼他,只是把腰间的弯刀解下来,送给王子当礼物:“这刀砍过马匪,也护过商队,送你了,以后好好守着你的国家。”太子则递给他一本《西域通商新律》:“按这个章程做生意,于阗国的宝石会卖得更好。”
走在茫茫戈壁上时,安王突然问:“等回了京城,父皇会不会真的逼你选?”
太子也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望着远处盘旋的鹰,忽然勒住马:“不如我们不回去了?”见他们愣住,我笑着补充,“在龟兹国开家绣坊,用波斯的染料,绣西域的星空;在疏勒城开家酒肆,卖安王酿的葡萄酿,太子来当账房先生,肯定能赚大钱。”
安王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啊!我去买两匹好马,没事就带你去草原上跑!”太子也点头:“我可以教西域的孩子们算算术,让他们都知道中原的学问。”
可真到了长安城外,看到朱雀大街上熟悉的灯笼时,安王却勒住了马:“还是京城好,我的酒肆得开在最热闹的地方。”太子也望着皇城的方向:“户部的账册还等着我回去核,那些新到的西域香料,得定个合理的价钱。”
我看着他们口是心非的样子,忽然笑了。有些牵挂,终究是放不下的——就像太子放不下他的百姓,安王放不下他的铁骑,而我,放不下这两个吵吵闹闹,却总能在转身时护住我的人。
回到皇城的那天,恰逢上元节。父皇在城楼上设宴,看着满城的灯火,笑着问我:“这次回来,总该给朕个准话了吧?”
我没回答,只是举起酒杯,对着城下的灯火道:“儿臣想敬三个人。”
第一杯敬太子:“敬你的算盘,算清了商路的账,也算清了人心。”
第二杯敬安王:“敬你的刀,劈开了路上的险,也劈开了我心里的结。”
第三杯,我对着父皇,也对着满城的百姓:“敬这太平盛世,让我们既能走得出去,也能回得来。”
安王抢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父皇,您就别逼公主了!反正我跟太子都认定她了,不管是当夫妻,还是当兄弟,我们仨就这么过一辈子!”
太子也跟着站起来:“皇兄说得对,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一直这样,护着商路,也护着彼此。”
父皇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好!好个‘我们仨’!朕就准了!”
满城的灯火在那一刻仿佛都亮了几分,百姓们欢呼着,把手里的花灯放进河里,灯影顺着水流漂远,像一串流动的星。
我站在城楼上,左边是太子递来的温热的茶,右边是安王塞过来的酥脆的点心,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谁必须属于谁,却又谁都离不开谁。
后来,我们真的在京城开了家铺子,一半卖西域的宝石香料,一半卖中原的丝绸茶叶。太子时常坐在柜台后算账,安王则带着伙计们去码头接货,我就在后堂设计新的纹样,把江南的桃花绣在西域的锦缎上,把漠北的狼图腾织进中原的布匹里。
有次林柯来铺子,看着我们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笑着打趣:“别人是三妻四妾,你们倒好,一妻二夫,成何体统?”
安王举着个鸡腿就要扔过去,被太子笑着拦住。我端起碗,夹了块太子爱吃的豆腐,又夹了块安王喜欢的红烧肉,慢悠悠地说:“管他什么体统,日子是自己过的,舒心就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铺子门口的幌子上,“西域同路”四个大字,被晒得暖洋洋的。就像我们仨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在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里,把西域的风沙,都过成了江南的暖。
苏合王子后来寄来封信,说龟兹国的孩子们都在学中原的算术,疏勒国的酒肆里,中原的书生和西域的商人正举杯痛饮。信的最后画了幅小画,是三个手拉手的人影,站在星空下,背景是连绵的商路,像一条连接着无数颗心的线。
我把信拿给太子和安王看,安王说:“等秋收了,我们再去趟西域吧,看看苏合那小子的摔跤长进了没。”太子则翻着新到的货单:“正好波斯的新染料该到了,我们得去验验成色。”
我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画中那三个依偎的人影。原来最好的缘分,从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像那条打通的西域商路,把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都连在了一起,走着走着,就成了分不开的整体。
就像此刻,夕阳穿过铺子的窗棂,在地上投下三个交叠的影子,被晚风轻轻一吹,晃出满室的温柔。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