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不想看的。

苏醒站在图书馆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斑驳的油漆，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躁动。夕阳洒满校园，橘红的光辉像是为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操场上，姜纯梨和陈绍南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仿佛两道剪影嵌入了这片黄昏中。

理智在耳边低语：“快走吧，别看了。”可她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视线死死黏在那两人身上，无法移开。

姜纯梨今天穿的是黑色紧身衣搭配蓝色牛仔裙，发梢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醒仍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眼角微弯，唇边挂着那种只会在特定人面前才会浮现的笑容，就像医务室那天，就像天台上与她一起吃午餐时一样自然。而陈绍南，比姜纯梨高出半个头，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处，侧脸轮廓在夕阳下清晰分明，英俊得仿佛从素描本里走出来的人。

胸口莫名一闷，苏醒看见姜纯梨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双手递向陈绍南。那动作太过明显，连声音都似乎能听到——盒子的包装纸在风中发出“簌簌”的轻响。苏醒咬紧牙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果然……”她低声喃喃，喉咙干涩得像吞了一口沙子。

陈绍南接过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他低头说了些什么，姜纯梨的肩膀骤然僵硬了一瞬。随后，陈绍南摇了摇头，将盒子递了回去。那个拒绝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又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痕迹。

姜纯梨没有伸手去接。盒子掉在地上，“啪嗒”一声轻响，伴随着包装纸在风中挣扎般的“沙沙”声。下一秒，姜纯梨猛地转身，长发甩出一道弧线，脚步飞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逃离了现场。陈绍南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弯腰捡起盒子，脸上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困扰。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盒子丢进了垃圾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苏醒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她应该做些什么？追上去？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画面：医务室里姜纯梨温柔地替她擦药的手指，天台午餐时递来的寿司，图书馆内那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

“这次……换你来相信我。”苏醒低声对自己说道，抓起书包，冲出了图书馆。

校园小路上早已看不到姜纯梨的身影。苏醒凭着直觉跑向音乐楼，那里有一间很少人使用的钢琴房，姜纯梨曾提过喜欢在那里练琴。推开沉重的大门，音乐楼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黄昏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射在地板上，斑驳的影子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

循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她来到走廊尽头的琴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她看见姜纯梨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前，肩膀微微颤抖。琴盖上散落着揉皱的纸巾，一本素描本摊开在一旁，上面未完成的速写正是陈绍南的侧脸。

苏醒的手悬在半空，始终没能敲下去。她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立场站在这里——她算什么？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转学生，一个总被当作学妹怜惜的对象，一个连自己心意都不敢承认的胆小鬼。正犹豫间，琴房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姜纯梨用力合上了素描本，抓起笔在画纸上狠狠划了几道。

“笨蛋……”姜纯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陈绍南是笨蛋……”

苏醒深吸一口气，终于轻轻敲了敲门。

“谁？”姜纯梨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带着一丝绷紧的情绪。

“是……是我。”苏醒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连自己听了都觉得陌生。

琴房内沉寂了一瞬，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拉开。姜纯梨站在门口，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显得脆弱而无助，完全不像荣誉榜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生。她怔怔地看着苏醒，眼神闪烁不定，“你都看到了？”

苏醒点点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我……我刚好在图书馆……”

姜纯梨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开玩笑似的，“所以现在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全校都知道姜纯梨告白被拒了吗？”

“不是的！”苏醒急忙摇头，语气急切得几乎要打结，“我只是……担心你。”

姜纯梨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转身走回钢琴前，语气淡淡地扔下一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琴房比想象中更狭小，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苏醒轻轻关上门，站在距离姜纯梨两步远的地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姜纯梨拿起素描本，翻开被涂花的那一页，“一年了。我画了整整一年他的样子，以为总有一天……”她的声音哽住了，顿了顿才继续，“结果他连礼物都不肯收。”

苏醒的目光落在那些被黑色笔迹覆盖的素描上，每一道划痕都用力至极，仿佛要将所有的失望和痛苦都刻进纸背。

“他……没眼光。”苏醒憋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姜纯梨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但笑容很快又变成抽泣，“你真是……连安慰人都不会。”

看着姜纯梨的眼泪再次滑落，苏醒心里揪成一团。她鼓足勇气向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用这个吧，比琴盖上的那些……软一点。”

姜纯梨接过纸巾，指尖无意间碰到了苏醒的手。那一瞬间的触感让苏醒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没有躲开。

“谢谢。”姜纯梨擦了擦眼泪，“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从来都只当我是个普通邻居，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苏醒看着姜纯梨湿润的睫毛，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她——你值得更好的，值得被全心全意地喜欢，就像……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但她只是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挤出一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姜纯梨苦笑，“老套的安慰词。”

“是真的。”苏醒的声音轻，却坚定得不容置疑，“你那么优秀，那么……耀眼。荣誉榜上的你的照片，我看了好久好久。”

姜纯梨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你看了我的照片？”

苏醒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就是……路过的时候。”

“那些都是虚的。”姜纯梨摇摇头，“奖状、荣誉、头衔……它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小刀，无声无息地扎进苏醒的心脏。她多想告诉姜纯梨，这里就有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但此时此刻，在姜纯梨为别人伤心的时候，这样的告白未免太自私了。

“你饿吗？”苏醒转移话题，“我去买点吃的？”

姜纯梨抬头看了看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个点食堂都关门了吧。”

“校门口有家便利店，关东煮还不错。”苏醒站起身，试探性地问，“等我十分钟？”

姜纯梨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苏醒快步走出琴房，心跳如擂鼓。此刻的独处时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需要它来整理那些混乱的思绪。走廊上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又渺小。

便利店的暖光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是一座孤岛的灯塔。苏醒选了鱼豆腐和萝卜，又拿了两盒热牛奶。结账时，她瞥见柜台旁边摆着几支玫瑰花，鲜红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要买花吗？今天特价哦。”收银员笑着问道。

苏醒盯着那些玫瑰，脑海中浮现出医务室里姜纯梨发间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走出便利店，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苏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就这样吧，做一个体贴的朋友，不要再奢求更多了。

当她回到琴房时，姜纯梨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正在随意弹奏一段旋律。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眼眶依然红着，但已不再流泪。

“好香。”她看着苏醒手中的关东煮，嗓音还有些沙哑，“我确实饿了。”

苏醒把食物放在琴盖上，递给她一根竹签，“小心烫。”

姜纯梨接过竹签，突然开口，“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拒绝。”

苏醒的手顿了一下，“第一次？”

“嗯。”姜纯梨挑起一块鱼豆腐送入口中，“从小到大，好像只要我想要什么，最后都能得到。成绩、比赛、荣誉……甚至是人际关系，我总能处理得很好。”她咬了一小口，声音低了些，“直到遇见陈绍南。”

苏醒默默听着，胸口隐隐发闷，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他对我的态度一直很礼貌，但那份疏离感……我早该察觉的。”姜纯梨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总觉得再努力一点，再优秀一点，他就会喜欢我。”

“喜欢……不应该这么辛苦。”苏醒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

姜纯梨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你说得对。”

两人安静地吃完关东煮，琴房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和窗外渐渐升起的虫鸣。苏醒偷偷观察姜纯梨的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她看起来少了平日里的高傲和冷艳，反而多了一份脆弱的真实感。

“苏醒。”姜纯梨突然开口，打破沉默，“谢谢你今天……没有问我太多问题。”

苏醒摇摇头，“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问。”

姜纯梨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你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太多。”她顿了顿，低声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来找我？我们认识才不到两周，不是吗？”

这个问题让苏醒措手不及。她低头盯着空了的关东煮杯子，心跳加速，“因为……你曾经帮过我。”

“就这样？”

“还有……”苏醒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喜欢看到你难过。”

姜纯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覆住了苏醒冰凉的手背。她的手掌温暖柔软，轻轻地包裹住苏醒的手指。这种简单的接触让苏醒的呼吸猛地一滞。

“你知道吗？”姜纯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苏醒抬起头，对上姜纯梨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透出蜂蜜般的色彩，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却异常清澈。

“我……我不明白。”苏醒的声音微微发颤。

姜纯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松开，转向钢琴。“听我弹一首曲子吧。”

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流畅的旋律随即流淌而出。是《梦中的婚礼》，一首她常在便利店广播里听到的曲子。姜纯梨弹得很投入，肩膀随着节奏微微晃动，发丝垂落在脸颊旁。

苏醒屏住呼吸，生怕打扰这美妙的时刻。在昏暗的琴房里，这个意外的夜晚，她仿佛拥有了一个秘密——她喜欢的人，正在为她弹琴。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姜纯梨的手指缓缓抬起，余音在静谧的空间里久久回荡。她转过头，看向苏醒，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怎么样？”

“很美。”苏醒由衷地说，目光深情却不自觉泄露了一些东西，“就像你一样。”

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种直白的赞美太过明显，几乎暴露了她的心意。然而姜纯梨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深了一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你今晚说了好多让我意外的话呢。”她合上琴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走出音乐楼时，校园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中。路灯投下的光斑点缀着石板路，远处传来住宿生断断续续的谈笑声。

“我送你回宿舍吧。”姜纯梨开口，语气温柔，一如往常。

苏醒摇摇头，“不用了，你应该也很累了。我自己可以……”

“苏醒。”姜纯梨打断她，语气坚定得不容拒绝，“让我送你。”

苏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偶尔手臂相碰，又迅速分开。

“明天……”姜纯梨突然开口，却戛然而止。

“明天怎么了？”

“明天大家可能都会知道今天的事了。”姜纯梨的声音有些涩，“你会觉得……和我走在一起很丢脸吗？”

苏醒停下脚步，转向姜纯梨。路灯的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姜纯梨的手，“不会。永远不会。”

姜纯梨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知是不是又起了泪水。她回握住苏醒的手，十指相扣，“谢谢你，小猫。”

这个昵称让苏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告诉姜纯梨，她愿意成为她的小猫，愿意一直陪在她身边，愿意成为那个真心喜欢她的人。

然而夜色如此美好，这一刻如此珍贵，她不忍心用任何话语打破它。于是她只是紧了紧相握的手，和姜纯梨一起走向宿舍楼，在星光下留下两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