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百里允刚要反驳,却见时影苍白着脸对他轻轻摇头。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竟盈满关切,被冷汗浸湿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气若游丝地哄道,"去歇息吧,你刚刚答应过影,要按时用药的......"
这样温顺讨好他的时影实在罕见,没有怨怼,没有冷嘲,言语间也只是关心他的身体......百里允心头一软,那些争辩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他俯身为时影掖了掖被角,指腹贪恋地摩挲着他的脸颊,眷恋般的说,"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再来看你。"
时影轻轻笑着“嗯”了声。待那袭玄色衣袍消失在门外,他强撑的精神瞬间溃散,颓然跌回枕上,冷汗早已浸透里衣,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起般颤栗不止。
夜色沉郁,百里弘毅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指尖微颤,终是撩开纱帐在床榻边坐下。他掌心裹住时影冰凉的手,喉结滚动几次才压出沙哑的一句,“阿允、恣意惯了,你受苦了......”
指节陡然被攥紧,时影心中冷笑连连,苍白的唇畔浮起讥诮。好个轻描淡写的"恣意"!便可将人命当做玩笑,今日是他,改日......
他忽然厌倦了扮演对方喜爱的温顺模样,任由喉间血锈味混着怨怼涌出,"王爷言重了。"
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这含泪的颤音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克制?索性破罐破摔地补上,"允王爷是影的主子,赏罚生死皆在一念之间,影不敢有怨言......"尾音却泄出一丝哽咽,忙低头咬住唇肉,任青丝垂落掩住神情。
“......无事,我已训斥他,必不会让他再伤你。”百里弘毅听得出时影的冷嘲热讽,只耐着性子低声安抚。
时影却无望的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如以往那样相信他,只用力的忍着眼中的泪,喉头滚动哽咽了片刻,才喃喃自语般说道,“王爷放心,影会将此事、尽数忘却……日后,也必尽心伺候,万死不辞。只愿王爷记得,看在影还算听话的份上,照拂阿婴......”
烛火噼啪炸响,百里弘毅望着时影,心中满是疼惜。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傍晚时分百里成风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因爱生嗔,有所爱,方会心生怨怼……”
他原以为时影早被磨平了棱角,此刻才惊觉那些温顺下藏着的,分明是淬了毒的委屈。面对阿允时,他可以大方的释怀,温柔小意的哄劝,可面对自己——他心中定是怨他的,怨他亲手将他推入他人之手,更怨他虽掌王权生杀,却无力阻止阿允一次次伤害他……
今日亦是如此,若非他在议事堂愤然离去,他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他无奈苦笑,抬手想像以往一样抚住他颤抖的肩,却在半空僵住,只声音沙哑的问到,“还有么?还想说什么?”语气软得像是怕惊碎了这柔软的夜。
时影倏然抬头,月光透过窗棂氤氲了百里弘毅的脸庞,不知是错觉,还是伤痛让他头脑昏沉,他竟在那双永远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捕到一丝......悔意和心疼?
他想定是幻觉,只疲惫不堪的轻声道“夜深了,王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然而,百里弘毅并未离去,他瞥了一眼时影额头的冷汗,起身走到床榻旁,就着那盆还未收拾的冷水涮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额头与脸颊,低声道,“今夜恐会发热,你且安心睡,我不走……”
冰绸拂过额际时,时影睫毛不自觉的剧烈一颤,轻声喊道,"王爷......"他满心疑惑,不明白百里弘毅今日为何如此反常,直直地盯着他。
百里弘毅却伸手覆在他眼上。突如其来的黑暗里,他听见锦被窸窣声与百里弘毅近乎温柔的低音,“时影,我会、为你寻一个新的身份,到时……”
余下的话,百里弘毅却并未说出口,只想着待一切尘埃落定,再给他一个惊喜。沉默了几息他又道,“睡吧......”
时影眼眸颤颤的一时怔住,他不明白道百里弘毅的意思,难道做他的小侍还要什么高贵出身么?
待重见光亮时,却只捕捉到玄色衣角掠过屏风的残影。可他实在疼痛的无力又迷糊,很快便沉沉昏睡过去。
百里弘毅刚走出房门,申非便迎了上来,“小郡王与温谷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已在客房歇下,伺候的人也被赶出来了。”
“呵!一个个......”申非听到百里弘毅叹息,接着又对身旁的沈宴道,“魏无羡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别再惊扰他,我自有安排。”沈宴点头称是,心中却不禁一沉,攥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摩挲,似乎还想说什么。
申飞却连忙又凑上前低声问道“王爷可要回去歇息?”
百里弘毅却摇了摇头道,“把今日积攒的文书取来,明日早朝——”他顿了顿,想到弘轩近日头疼的模样又硬生生换了个话题,“找些机灵的人来院里伺候着。”
申非领命应是,心中却暗自犯愁,时影院中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差事着实棘手……
夜半,时影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摇曳的烛光在屋内投下斑驳光影。他抬眼望去,只见百里弘毅正端坐在桌前,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刹那间,时影只觉一阵恍惚,往昔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宁云钊的面容竟在脑海中渐渐模糊,而那段作为魏时影的年少年时光,也仿佛被岁月的洪流卷走,变得遥不可及,再难回溯。可其实,也才过了不到两载.....
百里弘毅似有所感,微微偏过头来,恰好看见时影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或许是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心绪难安又忐忑。放下很久没翻过的书,缓步走到床榻边,他听到自己声音低沉蛊惑般地问道,“阿影在看我?那,你心中所想,又是谁?”
像是飘雪落入水潭,搅碎一池星月。
时影忽然绽开一抹笑意,反问道“王爷又怎知,不是您?”说这话时,他慵懒地躺在床榻之上,墨发如瀑,凌乱地铺散在枕间。微微歪着头,脸上还带着柔软的白皙,那双漂亮的瑞凤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全然不见往日的端庄持重,反倒像极了志怪传奇中那勾魂摄魄的精怪,一颦一笑间,皆透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风情。
饶是向来沉稳冷静的百里弘毅,此刻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时影,久久无言……
角楼飞檐上的脊兽静静蹲守,琉璃瓦映着月光流转出幽蓝的色泽。打更人的灯笼渐行渐远,化作夜色中一粒微红的萤火。整座云深城仿佛浸泡在陈年黄酒里,连砖缝里都渗着醇厚的味道。
暮色四合时分,魏无羡才拖着满身的倦意回到蓝府。其实午间与百里东君周旋时他便发了热,但依然硬撑着精神,缠着他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如今他势单力薄,又不想用这个身子去换,所能依仗的,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话和百里东君一点浅薄的歉意罢了。他自己都不敢想,他能想到的那些漏洞百出的逃亡计划能走到哪一步。可,他实在不愿再等......
百里东君倒是赠给他药膏,可那药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生怕会露出马脚,只道回府再用,临行前却悄然将其丢在了桌案之下。
现在只觉得浑身发软,额头滚烫,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拖着酸软的身子回到卧房,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便如潮水般袭来,刚沾到床榻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外袍都未来得及褪下。
蓝忘机回府已是掌灯时分,手中提着城中世家豪门公子都喜欢的点心。昨日情事中他失了分寸,他想,这些,他会喜欢的......
可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却见温润带烛光下,魏无羡蜷缩在锦被间,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有泪珠从湿润的眼角滑落,不安地辗转嘤咛唤着"哥哥......疼......"
蓝忘机心里发紧,突然涌出些无力感。吩咐人准备好温水与退热汤药,又烦躁的将人挥退。亲自拧了帕子给他了擦满额头的冷汗,又扶起他喂药。
“嗯~”魏无羡迷迷糊糊地微弱推拒,却被蓝忘机抓住手腕制止,沉声说到“乖一点......”他积威已久,无意识的魏无羡总是格外乖巧,只抓紧他的衣袖小口小口的吞咽苦涩的药汁,指节都泛了白也没松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那根浮木。
蓝忘机眼色暗了暗,想到当初在柳巷,他也是这样抓住了他的衣角。只是他从未告诉过魏无羡,只那一眼,他就想,要将他藏起来......他眼神在魏无羡红肿的脖颈上转了转,用力地掩下心中的暴虐和嗜血,将人重新安置在枕上......
昏昏沉沉中,魏无羡像是听见清心音的旋律,如寒泉淌过灼热的梦境,将他从梦魇中轻轻拽回。
直到三更的梆子将他惊醒,他慌乱的往外室望去,却只见案上的忘机琴孤零零的呆在那里,像是被月色镀上了一层银辉。竟是幻觉么......
他低下头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又听见开门声响起。他抬眼望去,烛火朦胧间正对上蓝忘机被烛火柔化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又很快恢复平静。".......醒了?"声音低沉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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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