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来得格外早，夕阳的余晖挣扎着在地平线上涂抹出最后几缕瑰丽的橙红，很快就被沉沉的暮色吞噬。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起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高二年级的晚自习，总是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片沉默战场上的主旋律。

高二（三）班——理科重点班的教室里，气氛更是凝重几分。洛隐哲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教学楼零星亮起的灯火。他面前摊开的是一份物理竞赛的模拟试卷，难度远超高中范围。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姿态沉静，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专注。

离他不远，林雲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英语习题册，但笔尖半天没动一下。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折起来的活页纸——下午从周池月那里“捡”来的那张。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的纹路和上面墨水的微微凸起。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洛隐哲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探究和一种发现惊天八卦的兴奋。

“喂，隐哲。”林雲终于按捺不住，趁着讲台上值班老师低头批改作业的间隙，用笔帽轻轻戳了戳洛隐哲结实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

洛隐哲笔尖一顿，被打断思路让他微微蹙了下眉，头也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淡的：“嗯？”

“问你个事儿，”林雲凑得更近些，神秘兮兮地，眼睛贼亮，“你认不认识文科一班一个女生？浅栗色短发，眼睛颜色特别浅，像……嗯，像蜂蜜？琥珀？反正挺特别的，看着挺清冷，但好像又有点甜……”他努力描述着周池月的样子。

洛隐哲正在草稿纸上推导一个复杂公式的动作猛地停滞了。

浅栗色短发……琥珀色的眸子……

下午艺术楼外，那穿透喧嚣、直抵心扉的歌声，还有阳光里那个模糊却清晰的剪影，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深潭般的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林雲的问题。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他继续落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一个复杂的公式符号，笔迹依旧沉稳有力。只是那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薄唇抿成一条更直的线。

林雲等了半天，只等来一片沉默和对方明显更冷的气场。他撇撇嘴，有点悻悻然，小声嘀咕：“嘁，装什么深沉……”他收回目光，无聊地转着笔，视线扫过洛隐哲前几排的位置。

宋文纯正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她的课桌上摊开着物理习题册，但她的心思显然不在上面。一个翻开的大号硬壳速写本几乎占据了半个桌面。她握着铅笔，手腕悬空，动作轻而快，铅笔芯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林雲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速写本的一角。

纸上勾勒出的，是一个男生的侧脸轮廓。线条简洁却异常精准，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微抿的薄唇，还有那专注时微微垂下的、浓密的眼睫……那神韵，林雲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洛隐哲！

林雲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看看宋文纯专注又带着一丝羞怯的侧脸，又看看她笔下那传神的画像，再看看后面依旧沉浸于物理世界的洛隐哲本人，最后，手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洛隐哲”名字的纸。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带着点荒谬和戏剧性：好家伙！一个两个的，目标都这么一致？文科班那个神秘的“星标”女孩，还有眼前这个安静画画的宋文纯……洛隐哲这家伙，是给文科重点班下了蛊吗？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刺破了教室里的沉闷。人潮涌向门口。

洛隐哲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径直走向了前排宋文纯的位置。他的脚步很稳，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目标明确。

宋文纯正小心地合上她的速写本，看到洛隐哲走过来，动作明显一僵，握着本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连耳根都透出粉色。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洛隐哲在她课桌前站定，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面有几道题打了显眼的红叉。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宋文纯，物理老师让我转告你，上次测验最后一道大题的受力分析图，你画错了关键点。能量守恒的切入点也有问题。他让你明天课间去办公室找他，再讲一遍。”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冷淡。说完，也不等宋文纯回应，目光似乎在她紧握着的速写本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便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融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眼神交流。

宋文纯还僵在原地，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画夹，指尖用力到泛白。刚才洛隐哲靠近时带来的那阵让她心跳加速的悸动，瞬间被这公事公办、甚至略带批评意味的转告冻结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涌了上来，让她鼻尖发酸。她默默地、飞快地把桌上的书本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又急又响。

林雲背着书包，靠在教室后门边，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他抱着手臂，看着洛隐哲冷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看看宋文纯低着头、孤零零收拾书包的纤细身影，眉头拧了起来，嘴里小声地“啧”了一声。

“这冰块脸……对女生说话也这么冻死人？”他嘟囔着，心里莫名地有点为那个安静画画的女孩打抱不平。他想了想，三两步走到宋文纯桌边，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招牌的阳光笑容，语气轻松地打招呼：

“嘿，宋文纯！还没走啊？”

宋文纯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林雲，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局促，小声应道：“嗯…快了。”

“一起走呗？正好顺路去车棚。”林雲自来熟地提议，顺手帮她把桌上一本滑落的练习册捡起来，递过去，“刚才隐哲那家伙说话就那样，跟机器人似的，你别往心里去啊！物理题嘛，搞不懂很正常，多问问老师，或者……”他眨眨眼，“问我这个热心的同班同学也行！虽然成绩没那冰块好，但讲题绝对比他态度温暖一百倍！”

他语气夸张，带着点搞怪的意味，成功地让宋文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很浅的笑意。她接过练习册，低声道谢：“谢谢。”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林雲很健谈，一路上讲着篮球队训练的趣事，吐槽教练的严厉，抱怨作业太多，夸张的表情和生动的描述让宋文纯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刚才的失落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重叠又分开。

走到通往车棚的分岔路口，宋文纯停下脚步，轻声说：“我往这边走了，谢谢你，林雲。”

“客气啥！”林雲摆摆手，笑容爽朗，“明天见！物理有不懂的随时问啊！”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着宋文纯的背影喊了一句：“喂！宋文纯！”

宋文纯疑惑地回头。

路灯的光晕落在林雲脸上，他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率和鼓励：“加油！下次受力分析图，肯定能画对！”

宋文纯微微一怔，随即，一个清晰而真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像一朵在夜色里悄然开放的小花，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谢谢！”

看着宋文纯骑车远去的背影，林雲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站在路灯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活页纸。他展开它，目光落在反面那密密麻麻的歌词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几个小小的“洛隐哲”和旁边的铅笔画的小星星。

“周…池…月…”他低声念着笔记本扉页上看到的名字，又抬眼望向文科教学楼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保护欲。这两个名字，洛隐哲和周池月，还有那个安静画画的宋文纯……像几根无形的线，在他眼前交织缠绕，隐隐勾勒出一段他无法置身事外的、属于别人的青春故事。